而当我将白素拥在怀中之时,我格外感激霍景伟,是他救了我们,我应该答应他的任何要求,不再与他为难才是,我替妻抹拭着她见到我时又流下来的眼泪:“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因为如果我弄不出什么结果的话,那么,我就变得和小郭以及那些束手无策的私家侦探一样了!

我走了不多几步,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分明是在跟着我!

风水”说近来大行其道——凡是乱世,风水命相等等,就特别容易打动人心.不足为奇,看完了这个故事之后。“风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仍然没有出声。

并不是我不想讲话,而是我觉得在那样的情形下,我根本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霍景伟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然后才道:“这种痛苦,你是想像不到的,你想想,我现在年纪还轻,本来我有美好的前途,可是现在,对以后的一切,我却全知道了,我甚至知道我将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什么时候,停止呼吸,我现在过日子,就像是在看着一张连分类广告都看了好几遍的旧报纸,在我的生活之中,找不到任何新的东西!”

他又停了下来,然后,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说预知力量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但是我亲身体验的结果却是:那是最最痛苦的事!”

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有话可说来:“你的话也不尽然,你说你无法改变已知的事实,但实际上,你却是可以的。”

霍景伟瞪大了眼,望着我。

我摸着自己的脑后,肿起的那个高块:”譬如说,昨天在车房中,你能避开我的一击,那是由于你事先知道我的一击之故。”

霍景伟苦笑道:“是的,这一类细小的故事,可以改变,但是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就不能使你停止追踪我,我也不能使我在你的面前,保留我的秘密,我明知那飞机会失事,但我只能在失事前,教一个人或救几个人,但不能挽回那架飞机失事的命运!”

我安慰着他:“你能够在小事上改变自己的遭遇那也够好的了,从小处着眼,你每一次都可以在马场上满载而归,你可以获得暴利,你可以尽情享受,来渡过你的一生。”

尽情享受!”他无限感慨地重覆着我的话,“请问,一个死囚,在临刑之前,有什么心情去享受他照例可以享受的那丰富的一餐?”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吓了一跳:“你……莫非知道自己的死期十分近么?”

霍景伟摇着头:“不!”

我忙道:“那你为什么会有临行刑前的感觉?每一个人都要死的,照你那样说来,每一个都没有享受任何快乐的心情了?”

霍景伟叹息着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未知数即使是一个极小的数字,也比已知数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好得多,人所以活着,拼命追求成功,追求享受,追求一切,全是因为人虽然知道会死,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霍景伟其实已解释得十分清楚了,我也明自了其中道理,那实在很简单,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死亡就是一件十分遥远,根本不值得去为它担心的事情。但如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就算死亡是一百年之后,在心理上,便也是一种极沉重的负担,逼得人无时无刻不去想念它!

而且,从霍景伟的话中,我也想到,一个对未来生了一些什么全都知道的人,生活之乏味,实在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那样说来,你就算能令你的预知能力丧失,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你已经知道一切事!”

霍景伟道:”我希望的是能够在使我的预知能力消失的同时,也令得我的记忆,丧失一部分,将这一切,当作一场恶梦一样。”

我道:“那么,你就应该去找一个十分好的脑科医生,而不应该常崇拜一根柱子。”

那不是柱子,”霍景伟急忙分辨:”那是‘丛林之神’,是神!”

我感到他的话十分滑稽,我已看到过那“丛林之神”,那分明只是一根柱子!

但是我却不去和他争辩,我只是又道:“那也一样没有用,你应该知道,你是不是能够使你的预知能力丧失的,因为你现在有预知能力!”

霍景伟抬起头来:“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霍景伟的话说得十分慢,几乎是讲一个字,便停上一停:“我知道我不能,我将会在有预知能力的情形下死去,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我的死法是……我实在忍不住那乏味的日子,我会将我自己的生命,像一张旧报纸那样,毫不吝啬地抛去!”

我大吃一惊:“你会自杀?”

霍景伟反倒被我的神态,逗得笑了起来:“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抛掉一份新报纸,才是值得奇怪的事,但是我的生命,却是一份旧报纸!”

就算旧报纸,也有重读价值的。”

但是我已读过千百遍了,我实在觉得太乏味了,真是大乏味了!”我没有再说什么,他也不说什么。

一片沉寂,我甚至可以听到我和他两个人的呼吸声,然后,在足足五分钟之后,我才道:“你明会那样,又何必再崇拜‘丛林之神’?”

那是我希望奇迹出现,虽然我明知那是绝无可能,我要在绝望中挣扎,当我挣扎到难以再挣扎下去时,我就会——”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且说说探险的故事。”

说我遇到‘丛林之神’的经过?”

是的。”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故事的开始,是我们几个人,想到南美洲去行猎,寻求生活上的一些刺激,我说的那几个人,是我的好朋友。”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很好,也不知道我生了意外,因为他们一到了南美,立时被南美女郎的热情熔化了,他们在巴西的几个大城市中,有数不清的艳遇,但是却一点奇遇也没有,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到丛林去。”

你一个人去了?”

是,我雇了三个第一流的向导,和九个脚夫,连我一共是十三个人。”霍景伟苦笑了一下,“十三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我没有说什么,霍景伟道:“我们十三个人深入丛林,从偌兰市出,溯着亚拉瓜河向上走,第三天,我们便已到了不见天目的丛林中,第五天,一个向导死在毒晰蝎之下,三个脚夫被食人树缠住,拉出来对,已奄奄一息,不及急救就死了。”

霍景伟在讲那段经历时,他的口气,十分平淡,叙述也十分简单。

但是我却已听得心惊肉跳了!

我吸了一口气:“吃人树?”

是的,吃人树!”

就像我们平时在蛮荒探险电影中看到的那样?”

当然不是,是一种高大的树,在树枝上,有许多藤一样的长髯倒垂下来,那种长须,一碰到有生物经过,例会收缩,将生物吊了起来,在吃人树上,全是白骨。那种长须在掳获了食物之后,就会分泌出一种剧毒、腐蚀性的毒汁来,那土人死得十分惨。”

我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实在是魔域!”

你说得对,真正是魔域,人置身其中,就像是在一个永远没有完的噩梦之中一样,吃人树虽然可怕,但是比起以后两天,又有两个土人,死在食肉青蝇之下来,那可差得实在太远了。”

我的声音,听来和呻yin声已差不多:“食肉青蝇?”

是的;严格来说,食肉的并不是青蝇本身,而是它的蛆,这种青蝇,有大拇指大小,它有本领将卵产在生物的肌肉之内。蝇在肉内孵化成蛆,蛆就以生物的肉为食粮,那只不过是一夜功夫,当我们现两个土人死亡时,他们——”我陡地跳了起来,摇着手,叫道:

别说了!快别说了!那令人恶心!”

霍景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我,过了半晌:”卫先生,我以为你是一个有着各种各样怪异经历的人,是不会因为这些憎形而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