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敏正没理会处,忽然听得院场空坪响起一声惨呼和大喝,十来个金兵一怔之下,随着那军校的厉喝叱喊离开原地朝某处冲去,想必是搜查抓捕那两个被人救走的可怜家伙已经有了现。

有三个军汉则持刀守住一个房门,另有两人则在稍远处为一个受伤的包扎手臂,看这几个军汉紧张的情况,似乎里面有什么使他们忌惮的人物。

此刻,来顺酒店的二楼雅座靠窗位置,坐着一个身穿素色白叠袍服、年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官人。只要看他胡桌上基本没动的炒豆和一碗酱肉,还有桌上放着四个可装半斤的空瓷酒壶,再配以他一脸不耐的神色,就知道他在这里等得有多心烦了。

马上就要上路,来世敏也顾不得楚玉娟在场,何况也是她交给自己的包裹,里头什么东西她还有不知道的。手上飞快的装上子弹,嘴里却不肯服软:“我能吃能睡,挑得重担走得长路,哪会有什么病?再者说了,那银针虽说是比头毛粗不了多少,但数寸长这么扎进头脑里,你们姐弟俩保得住不会出事么?万一把我这么个好端端的人一下就给刺死了,我又没亲朋好友在这里,到最后连冤也没人替我伸,那才是死得不明不白呢。我说姑娘啊,虽然我这粗人并不聪明,可也没有那么笨到把自己的命都不要吧。何况,你们这样随随便便说我有病,我能把自己送给你那才十三四岁的弟弟胡乱试手么。关系到来某人的生死,这事根本没得商量。”

得到这样的答复,来世敏似是相当满意,只见他用力点点头,右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食物碎屑,站起身时还端起碗将残洒喝下,又抓了一个馒头看了一眼,左手摸了摸已经吃饱的肚子,而后伸到衣服内懒懒地说:“既是这样,让小子先想想,待将这挑货物送到地头后会给大官人回复,或者会直接去贵军的兵营应募。谢大官人的酒食,走喽,担子挑到地头就有工钱可拿了。”

来世敏想了想,回应道:“小子愚昧,只知有几棵是槐树,其他的由为榆树,至于它们为何全都长到恁般大还能兀立于此,除了可以让路人行旅得以遮风蔽雨外,委实不知还有其他何等大用。还望张大官人不吝赐教,也好让小子多长些见识。”

柴大官人嘿嘿一笑,打趣道:“能讲出‘只配与同类交往’、‘雅兴’这般话语的,如何会是只做苦力的粗人。某家倒还看不出啊,小兄弟想必进过学,或者是有功名在身的吧?!哈,说笑了,休得着恼。我们既是不熟,交浅难以言深,你便自去与伴当相聚也罢。”

被手刀砍中的来小兄弟狂吼一声,欲待用扁担回扫时,那根扁担只转过了半圈,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车在路上行,人在路边走,落后于车队不远的一个挑夫小声埋怨:“这是做的甚事,还不如让那些车先行一段,省得撒出那么多尘灰让人吃不消……”

不过,这位糺军骑兵千夫长对自己的相貌很不满意,很是责怪了自己去世的父亲和已经年近五十的母亲一番。倒不是说他样子长得难看不招引女孩子,反是因为他太过年轻,脸相又长得十分清秀,更因其长得高大有力,几个月来中都城内与山则古兰有过合体欢喜缘的贵妇、小姐虽没过十数,却也达到了七八个。

山则古兰对自己相貌不满意的主要原因,是在中都城外去军宫上任骑兵千夫长的第一天,就被那些个糺军大汉们笑得躲在营帐里没脸出来见人。后来还是陪山则古兰到军营的大哥亲兵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山则古兰割了一块生皮板做了个只露出双眼和口鼻的面具,这才令得部下的哄笑声渐渐消失了去。自此以后,直到现今的两个月时间,山则古兰都在人前以一副面具的形象出现,一直没有取下来过。

三天前,山则古兰受命率本队全部人马,配合探马赤军一个千人队,前出到归德府城附近打草谷。这次出来的收获不错,从曹州泽北岸的骑兵大营出来后,所部与那个蒙古探马赤军的千人队先是绕泽东而行,出其不意地突击归德治所宋城西北方向。仅在两天之内,以两千人马不费吹灰之力连夺十七村,得粮近两千七百余石,掳健壮男女驱口近四千人,锋矢直逼宁家村、杨驿店。

虽说眼线报称宁家村与杨驿店里存有大批粮草,但这两处都是寨高砦厚,只有两千骑兵实是不易打下。因此,除押解驱口们将所得的粮草运回大营各派出五骑,探马赤领军的蒙人千夫长大概是觉得这两天杀人太少不过瘾,所以决定分兵。探马赤军向睢州方向而去,山则古兰率本部往归德以南出击,以期切断南方的金朝粮道,便于东路军在适当的时机取下睢州、归德两城,于年底或次年初与其他两路灭金大军会师于汴京城下。

既是以切断粮道这主要目的,山则古兰派副将领三百人马绕宋城到东边过河,让他再分兵一部断归德东南,他自己从宁家村渡河,准备直取高辛镇。

山则古兰很清楚,东路军之所以会在大河边上扎营而迟迟不向金朝动进攻,实际上却是因为以益都为据点,后来又占据了山东路的李全李铁枪,这两年势力大张。从前年开始,连败蒙古联军、抢掠中都,年前不但打败蒙军总帅所部东路军探路的十多万兵马,把山东两路全部囊括入袋。李铁枪所部的“制武军”或者说“白云军”,甚至还有向河北路及大名府路夺地的趋势。

这种情况没人去向大汗禀报,也没人敢向大汗禀告,除了被歼的这十多万兵马是以斡陈那颜的名义出征,还有斡陈那颜又是大汗窝阔台的母舅,而且只有一万多蒙古兵死伤被俘,没人会傻得用这样一点点小事来得罪大汗的母舅一家。

这次到了中都,若非有亲信报知山东的实际情况,斡陈那颜这位东路军统帅本人也不明白情况的严重。斡陈那颜大帅了解情况后,还是决定按九十九泉诸王议定的原计策不变,率军先取山东两路。

没想到数十万大军到了北清河,不但没法过渡,连靠近河边数里也会被山东挂着白云旗的战船攻击。因此,斡陈那颜在众多谋士的劝说下改了方略,在遇到拦阻的几天之内就断然下令,东路大军绕开山东顺北清河而上,到了大河边再挥军往东进击,消除了后顾之忧才依计向汴京行灭金大计。

哈诺剌所率的糺军只有一部分,与少量探马赤军分别驻于曹州泽至东明一线,紧守住大河南岸这一段的地区,就是为了迷惑金国的女真人,令他们不敢反扑,好让斡陈那颜抽出大部兵力去扫荡大河北岸的李铁枪所部。

山则古兰没亲眼见过抢渡北清河之战的情景,所有的战报都只是说清河水急浪高,不飞水性的北兵折损不少,含糊其辞让人看不明白。不过他倒是听说,李铁枪所部的“白云水军”战船实在厉害,不仅将攻城砲装于船上,而且射的矢石可以远及一里多。最可怕的还是李铁枪那厮不知在矢石上弄了些什么鬼怪,战船上攻城砲声震如雷,射出来的石弹竟然会爆炸,石弹并出的火点覆盖数丈方圆,触及的人马非死即伤。这样厉害的兵器别说是渡河的船只、木筏数弹即沉,即便用骑兵冲锋,那也是上去多少就死多少。

过了大河后,将这一带的村子全抛到马后不管,山则古兰便是在胡思乱想中缓驰了几十里,直到离官道大马路不远,斥候吹响了现肥羊的传讯号角,这才回过神来。

按计分兵,到前方五里兜转包围,凡在圈内的人一概杀却,而后逐村依例而行。”

山则古兰此令一出,两百名糺军骑兵兴奋得嗷嗷叫。

杀人,特别是骑兵斩杀毫无反抗之力的金国百姓,是投了蒙古后糺军们的最爱,不但可以狠狠地报复女真人长久以来对他们的欺压,泄郁闷在心中的无穷愤火。这种泄不分对象,女真人、汉人、回回人以至于同种同宗的契丹人一体照杀不误,不如此不足以消除契丹贵族们积攒了一百多年的仇恨之火。

想当年蒙古崛起之际,金朝的卫绍王唯恐辽国残余的契丹人叛金降蒙,竟然下令以两户女真人夹居一户契丹辽民,采取的这一压迫和歧视措施严厉之极,因此而死的契丹人不知凡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