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说:“点也不疼,有点麻麻痒痒的感觉。”她说着从针线筐里扯了根线,麻利地拧了道劲,用手指撑着。

他把我搂得很紧,嘴唇已经贴到我的耳朵。

我又说:“坐着说,咱们坐着聊!”但他怎么也不敢,我站起来,他赶紧又跪下,我没办法,只得坐下了。

“少他妈再废话啊!赶你的车去!”

“棒子面!”

“少给我废话,赶紧的,把这贱人给我捆起来!今儿我不扒了她的皮,老子就不姓孙!”

“干啥去了?跟厨房交待没有啊?”孙正阳用鼻孔哼着,拖着长音,眼神则溢满了不耐烦。

红玉说:“奶奶吐了!”

只见孙正阳又接连尝了另几盘熟肉,嚼的吧唧吧唧响,而后咂了几口酒说:“跟哪买的‘苏盘’?”

“他呀,后来也改邪归正,对小金也挺好的,俩人直奉养二老。”

“成,您别管了,咱先回去!”

“不用,我自己随便擦擦就行了!”

“哟,奶奶这说的哪里话,小的再怎么的,也抵不过奶奶的根小脚趾啊!爷要是连您都没说,那小的就更不得知了!”

有人回答说:“爷让我们打扫‘汤屋’呢。”

路挺好走的,出了县城没多久就上了官道,虽说都是土路,但走的人多了,踩得很实,在车里点也感觉不到颠簸,而且来来去去过往行人很多,有的坐车,有的乘轿,也有人结伴步行。节日的气息还很浓重,所以既使到了郊区,也并不显得偏僻。

我巴掌打到姓孙的手背上,他这才松开点点,我瞪了他眼,低下头,用小被子给点点盖上,哄着说:“乖,咱不去,跟妈在家玩!”

女孩们都兴致勃勃的,我把点点抱上去称了称,然后又帮着别的女孩看看重量。后来,红玉和碧莲挽住我,也非叫我称称,我见大家都这么大方,觉得自己再不去就太显扭捏了,于是也就坐上去称称——本来我还以为自己肯定胖了,结果没胖也没瘦,还是九十四斤,倒觉得挺惊讶的。

年轻人听了,忙上前鞠躬施礼,面鞠到地,面笑着说:“刚才在苑子里不知是婶婶,疏忽了礼节,还望婶婶见谅。”

苑子里有人陆续跑来,我在阳台上大声呼救,喊的嗓子都快哑了。救火的人越聚越多,有的拎着水桶,有的仰着脖子冲我大喊我只觉脑子里片空白,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

我说:“难得玩次,别管他了!”

“我还没喝呢!怎么就不许喝了?”

孙正阳得意地冲我瞥瞥,然后甩了袖子喝道:“走!”

孙正阳听了,点点头笑着说:“您管教媳妇,自然是您的理儿,您打了骂了,孩儿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他朝四下瞧瞧,突然变了脸,指着周围的丫头婆子们说:“老太太是府里的祖宗,她要是打了谁骂了谁,谁也不许叫屈,自个儿受着!但是你们这些个奴才狗东西!我不管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都给我听好了——今儿我就把话搁这,以后谁要是再敢借着老太太的手打二奶奶的主意,动她根汗毛,我就叫谁吃不了兜着走!”

我气愤地说:“什么命贱命贵的,翠云,我老早就想说你了,你被这种思想毒害得太深了!你应该相信,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翠云,我只喝点粥就行了,其他的都撤下去吧。”

冯婆子见我站到院门边,忙扯着嗓子说:“奶奶回房吧,外头冷,别冻着。”言外之意是叫我别乱跑,但不敢得罪我,所以故意说是外头冷。

我奔过去,扑到她的床边,双手去抓她的手,却无意间摸到粘糊糊的大片。就着窗外的微弱的光看去,发现全是血。她的整个下半身都浸在血泊里。

当时是九月底十月初,天气已经很凉了,那孩子只穿了件很单薄的衣服,有的地方还破了,露出里面冻得发紫的皮肉。孩子低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洒满他胸前的衣襟。他身旁站着个五大三粗的矮胖子,穿着粗布褂子,满脸凶相。

他看着清玲的背影,无力地朝空中甩了下鞭子,哼道:“小蹄子再不老实老子整死你!”然后又打了个咯,发出阵酸臭的酒气。我走到桌子旁,开始收拾残羹剩饭,他歪着脑袋盯着我,脸上露出笨拙而愚蠢的醉笑。

我说:“咱俩人半。”

“那行,你先帮她拾掇拾掇,我先回前头去了。”崔妈妈说着走到门坎,边掀开竹帘,边又不太放心地转回身交待说:“对了,先给她把铺盖弄弄,其他的以后再慢慢添,先有个睡觉的地方。”

我说我觉得冷,她慌了,大喊着叫来几个人。我隐约感到我被七手八脚地抬上床,又被蒙上了被子。

我呆立不动,盯着脚前个小水坑出神,回忆着那个身穿白袍脚踏高底布靴的怪异家伙。我拎着裙子踮着脚跨过那个小水坑,迷茫而困惑地慢慢向前走着,就好像在那骑马人消失的地方,有我的希望。

另个说:“你道是她怎么起了歹心?”

“不知道啊,我还纳闷呢!想想,要不是被逼的,必然也是有隐情的。”

第个接着说:“我听府里头人说,她之所以这么做,确实是被逼的!”

“那是,咱们好歹也是姐妹场,该啥是啥,她心里有苦,这是肯定的!”

“这话还得往早了说!你知道她是咋进的孙府?”

“听说是叫她爹卖进来的。”

“可说是呢,她从小就没了娘,可爹呢又是个不务正业的混混儿,整天的掐鸡斗狗喝酒赌钱!你说,就那种小家小业的,哪经得起这个造啊?没几天就把家底子给败光了,还欠了屁股债,就这么的,她爹为图眼前小利,就把她卖到孙家,换点小钱。她恨她爹,发誓不再与他来往,所以在府里这些年,多暂也不曾提起。”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别人还回回家,看看爹娘,她咋从来也没告过假。”

“这不么,前个她爹又因为几个小钱跟人打架,把人给打伤了,人家不依不饶,告到县太爷那,县太爷知道他是泼皮无赖,二话没说,就投到狱里去了。没几天他就托人给珊瑚捎了个口信,说是好歹想个办法弄他出去。”

“哟,这会想起闺女了。”

“咱家老太太不知怎么的知道了这事,就把珊瑚叫去珊瑚也正为这事愁呢,你想啊,就是嘴上再说不亲,那也是亲爹啊,能不急吗?”

“也是。”

“老太太说:‘我知道你爹惹上了官司。’她听,立刻跪下磕头,说什么看在她在府里当了多年丫头的份上,救她爹命。老太太也确实是为这事找她的啊,这听可乐呵了,于是说:‘这事倒也不难,不过是花些银子罢了。不过’老太太把话转,说:‘能不能救你爹还得看你了。’珊瑚也不明白啊,就又磕头求了半天,老太太摆摆手,叫了身边的婆子,那婆子便对着珊瑚的耳朵‘这么着,这么着’的说了通。珊瑚听怕了,可是老太太不乐意了,沉着脸说:‘自然你已经知道了,可就没得退了!’珊瑚又跪着求,说是咱们奶奶对她恩重如山,她万万做不出害咱们奶奶的事。老太太听,更恼了,说:‘那不成,你都已经知道了,你不去,万说出去呢?’她又哭着保证说绝不会说出去,婆子说:‘那谁知道啊,除非是个死人!’她听,更怕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跪着哭,老太太见她软和下来,就又叫婆子劝了番,最后说:‘你也就把她引过来,其他的都不用管,她就是恨也恨不到你头上。’老太太这么软硬兼施,她看不答应也不行了,于是就委屈着应了。”

“唉,没法说”

“可不是么,边是亲爹,边是主母,正所谓‘忠义’不能两全啊。”

我听了,心里很沉重,突然觉得口气没上来,猛咳了几声,两个女孩知道我都听到了,于是赶紧跑进来,问道:“奶奶不碍事吧?”

我脸朝里地躺着,轻轻摆摆手,她俩看了会,就带着门出去了。

第百零四章

第二天,孙正阳过来看我,我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坐到我床边,跟我说了会无关紧要的话。其实我心里很矛盾,因为怨恨与感激互相交迭,分不出彼此,也就无从偏向开哪边了。不过说真的,这也是我头次认真地看他的脸,看久了,觉得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他显得很憔悴,心情也不好,他跟我说他已经叫人把府里我用过的东西全搬来,而且还叫了几个平时照顾我的丫头过来服侍我。

这天,他过来陪我吃饭,我在床上靠着看着他吃,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便想打破沉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胡乱提起几个人问问。

我说:“红玉和碧莲怎么样了?”

他舀着汤说:“在家呆着呢,挺挂念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