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川距离霍去病所在虎威营不过大半日的路程,玄马与雪点雕又甚是神骏,还未到半日便听见远处传来雷鸣般的群马奔腾的巨大响声。
“行行,东面我已经找过了没有,现下我往北面山坳去找,你替我去西面。”眼下不是客气推脱的时候,公孙翼忙道。
见状,子青与霍去病相视笑,才知道原来此间竟是将要举办昏礼,难怪堂前无人,左邻右舍又都前来恭贺。
好不容易将顿饭吃完,家人上前将食案撤下,子青轻声道谢,被卫少儿听见。她随即颦起眉头,训导子青道:“你怎么还向他们道谢?你可知他们只是家仆,身份卑微,你向他们道谢无异于是自贬身价。明日千万不可犯这种错误。”
随口答罢,霍去病在厚毯上坐下,见杯盏都已摆好,不等侍从斟酒,自取过白虎雀鸟铜壶,斟满耳杯,朝曹襄敬去。
胸口被重压般,子青扶在夯土墙上,手指无意识抠着土墙上粗糙坚硬的泥砾,看着阿曼与楼兰老者行人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直到霍去病自身后伸手托了她把,她才知道由于全身脱力,自己正缓缓往地面滑坐下去。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怎么,急着往楼兰去?”
刀光与嘶吼声交织在起,飞溅的鲜血,残破的身躯,深深地烙在他脑海深处。再看高高端坐在马背之上的年少将军,细想此番受降,霍去病仅带十几名随行侍卫直入匈奴阵营,受降浑邪王,诛杀休屠残部八千余人,且至始至终汉军未伤兵卒。
“那是自然!”
“他才没那么傻呢。”他不在意道。
卫青在他肩膀上按了按,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召来家仆,问他们可有看见骠骑将军落下的笔。
“我不能说。”
霍去病言不发地伸手接过去,慢慢口口地喝着,药自然是苦的,他始终皱着眉头。待饮完,将药丸往她手中重重放,这才抬眼看她,嘲讽道:“这下不会再骂我不知民间疾苦了吧?”
铠甲颇沉,她低首去系铠甲上的皮绳,能感觉到霍去病无力地半靠在她身上,他的喘息就在耳边
见她眉头深颦,确是当真伤心,阿曼也不去理会弯刀,随手丢到旁,将子青搂入怀中,低低喃喃道:“真的难过了?真有那么舍不得我?那你跟我块回楼兰,好不好?我天天都能看着你,你也天天都能看着我”
霍去病哼了声:“笑话,本将军面对数万敌军都未曾胆怯过,此时又怎么会有怯意。”
身后的霍去病却已是脸不愉之色。
知他喜欢顽笑,子青只是笑,并不当真回答。
雨声之中隐约所夹杂着几声压抑的低咳,正是行至舱尾想透口气的霍去病背抵着舱壁,隔着薄薄的木板,静静听里间的对话。
那支箭尚穿在折兰王的咽喉之上,在森冷的月光下,箭镞反射着寒光。
子青扳着她的肩膀,死死地握着,语气近似于哀求:“做错的人不是你!你还有孩子,别留下他,别留下他个人!”
“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过来吃梨。”邢医长催促他道,“待会冷了吃下去,还不如不吃呢。”
“卑职告退。”
举起手来,端详了下手衣,阿曼嘻嘻笑:“也好,我带着正好。”
子青默不作声,半晌道:“匈奴人喜怒难测,为免意外,我走之后,还请将军拔营先行。天亮之后,我自当追上。”
篝火那边又传来羊皮鼓的声响,下又下,极为原始古朴的声音,又极富节奏,仿佛那节奏天生就在脉搏中跳动般。
白日未听见他咳,夜里才咳,该是体内存有寒气,子青心中暗忖道,可惜眼下连热水都没有。只是不知他既然咳嗽,又何必出帐来,呛着风不是更重么?
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他身体上方。
李敢也有些发傻,支支吾吾问道:“青儿才出世不久,您就离开我们家了您怎么认得出她来?”
“难怪你有身好功夫”易烨叹道。
这等便是个多时辰,那雕儿依旧悠哉盘旋着,时近时远,时低时高,可始终在射程之外,倒像是知道有人等着,存心戏弄他们般。缔素毕竟是小孩子性情,耐不得久,早把弓箭放了下来,在藏身的大石之后伸胳膊伸腿,不安分起来。他又闲闷得慌,想和子青说话,喊了过去,分明看得见子青就在不远处深草里蹲着,可她不仅仅不答话,且连身形都是动不动,这份耐心着实让缔素自愧不如。
公孙翼之前曾与子青交过手,知他有些古怪,时并不敢小觑他,只在心中冷哼:之前还故作洁身自好,说什么并无男风之好,想不到却攀上霍将军,想来是看将军长的俊俏。他边想着,边拳头握,拉开架势。
见他二人赞叹,高不识面带笑意,并不打断,待他们说罢,这才慢悠悠地补上句:“最可恨的是,他是蒙上双目才射的箭。”
“老大,当时跟着曲长右转的人多了去,咱们这伍算是好的了。”缔素安慰他。
缔素扮了个鬼脸:“你以为你是霍将军啊,人家可是斩了二千多个匈奴人,勇冠三军,那才叫天幸!不过人家不是祖宗保佑,而是姨母保佑。”
赵钟汶长长吐口气,双目不放松地盯着缔素,两人对峙半晌,缔素才软下声音,粗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再看见他,我忍着,忍着不动手,忍着不开口,连放屁都忍着,行了吧!再说我今日也没干什么啊!”
缔素微叹口气,把眼皮抬了抬:“都怪我,我不该提赵老大他媳妇。”
霍去病目光随意地在医工们身上扫视了圈,大多数人匆匆低下头去,他方朝赵破奴问道:“老邢怎么说?”
似乎早料到她有此回答,易夫人面上露出意料之中的喜色,笑望向夫君易曦:“你看,我说这孩子不愿意吧。”
“这两种做得最多。”子青抬头瞅见吊在房梁上的腊肉,遂踮脚伸手割下块来,有了决定,“就做贴饼子,炖肉的时候贴,也好省些柴火,好不好?”
“行,我听媳妇的。”霍去病笑着点点头,并无异议,点燃干草做引子塞进灶膛里头。
听见他的话,子青的脸红了红,低头开始切腊肉,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两人真是住在山里头的对平平常常的小夫妻,举炊过活,和乐融融。
切瓜削菜,揉面做饼,忙活了阵过去,阵阵香味自釜中溢出来,子青闻着赞叹道:“这块腊肉真不错,香得很!”
霍去病踱过来,俯下身也来闻,却不是在闻釜中香味,只凑在她脖颈间,鼻息浅浅,弄得子青直痒痒。
“将军”
子青不由往后缩了下脖颈,霍去病却紧跟过来,欲罢不能地轻咬她的耳根。缕酥麻自她的耳朵根沿着四肢百骸飞快扩散开来,她只觉得身子阵阵发软,退后步抵到灶沿上。
他压过来,路细吻,自耳朵根挪到她的唇上,与她唇舌交缠
正在迷离之时,忽地闻见丝焦味,子青顿时回过神来,猛地推开霍去病。
“不好,要焦了!”
她着急忙慌地用木勺子搅动釜里头的腊肉羹,又紧着把釜沿上贴的那圈饼子块块取下来,盛放起来。
“还好,只糊了点底,饼子也都还好。”抢救毕后,子青松了口气,接着把肉羹也都盛出来,转身看见霍去病双手抱胸靠在墙上。
“在你眼里头,我还没这盘饼子要紧呢。”他郁郁道。
“不是,可总不能糟蹋粮食呀。”子青另取了个食案,舀了肉羹,择了些饼子。
他不用猜就知道,“给丁谷留的?”
“嗯。”
“我给他端过去吧。”
她闻言愣了下,未想到他还肯做这等事,待回过神来,他已端着食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