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帐帘被掀开,刑医长自内中出来,不甚在意地瞥了李敢,道:“这不是李家的三儿吗,小崽子长得倒挺快。”

“娘知道,直都知道。”子青咬了咬嘴唇,“她是这世上最懂我爹爹的人,所以她不能去拦着他。”

听罢,缔素啧啧有声,似在感叹什么,片刻转头,脸鬼祟问道:“你们说,蒙校尉是不是还惦记着咱们嫂子?”

“奇了,为何唤的不是我?”缔素自在心中嘀咕,没说出声来。

“李敢”高不识想了想,问道,“他与李广将军比,如何?”

“这有什么可算的,自和虎威营起操练,除了豆糊就是萝卜糊,哪有肉。”缔素没好气道。

易烨急了,佯怒道:“老大,总之是我们想法子弄来的,和你没关系。你也别再问,地里的庄稼要紧,你赶紧给家里捎去吧。

“喝水么?”子青直接将瓢递到缔素嘴边。

本已在前面的子青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什么也不说,伸手便把戟拿了过去。

子青跪坐下来,与他平视,并请他张嘴检查舌苔片刻,然后才道:“可点揉足踝上照海|岤治疗。”

径直进了东面的庖厨,将担来的水尽数倒入水缸中,子青将木桶扁担在墙角置好,转头看见柴禾已不多,便又取了铁斧

“舅父”

霍去病只觉得今日的舅父与往日有些不同。

卫青涩然笑,道:“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40第十五章舅父下

买胭脂水粉的货郎用他仅存的左手打开脂粉盒,殷勤地请面前已是半老徐娘的妇人闻香味。几番挑剔后,又是番讨价还价,妇人方买了盒水粉款款离开。货郎把铜株丢入钱箱里,靠着树坐下,循声抬头找树上尚在鸣叫的秋蝉。

“老骈。”

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他身体上方。

骈宇骞眯眼,片刻之后,立起身来咧嘴直笑,欲要跪下行军礼被卫青搀住。

“将军!”

“还说得闲的时候到京里去瞧我,”卫青虽在笑,眼中却隐隐有泪花,“每年中秋我都备了螃蟹等你,等了几年也没见着你。”

被他这么说,骈宇骞眼圈也发红,声音哽咽,瓮声道:“卑职卑职卑职是怕将军公务繁忙”

“说什么话呢你,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种人。”

“将军恕罪”骈宇骞举袖胡乱抹去渗出的泪花儿,展颜笑道,“将军恕罪,是卑职愚钝。今日将军来了,我做东,我来请将军,如何?”说话间,他已快手快脚地开始收拾货担。

“好。”

卫青答应地极爽快,转了头朝霍去病,笑问道:“去病,老骈要做东,你想吃什么?”

霍去病已在旁站了会儿,听他俩问答,心里极不好受,此时听舅父问自己,强笑道:“骑了半日马,喉咙干渴得很,就想喝碗豆花。”

卫青点头笑道:“甚好,与我所想样。”

听到卫青唤“去病”二字,骈宇骞打量着霍去病,奇道:“莫非这位就是骠骑将军霍去病,将军您的外甥?”

“就是他。”卫青笑道。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轻便已官拜骠骑将军”骈宇骞似在赞叹,又似有话未尽,“以前将军常带他来校场,我还记得。”

霍去病笑道:“我也记得你当年双手双铩,有万夫莫当之勇。”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骈宇骞哈哈大笑,单手稳稳担起货担来,瘸拐地往前行去,边道,“前头就有个卖豆花的摊子,我知道你们是想替我省钱,不过你们是吃过御膳的,这里的东西未必就合口味,豆花就豆花吧,也许还吃个新鲜呢。”

果然只走了两步路,就看见豆花铺子,花白胡子打着盹,听骈宇骞叩了几下案板才抬起头来,顺手擦了嘴角淌的口水,笑道:“原来是老骈啊,新鲜事,今日怎么肯来照顾我生意,平日你娃娃想吃口你还不舍不得呢。”

“哪来那么多废话,三碗豆花,多搁蜂蜜。”

“好咧!就来!”

卫青霍去病骈宇骞三人在旁坐下。不会儿,花白胡子就把豆花端了上来,骈宇骞自己先吃了口,然后招呼他们道:“虽然是小东西,不过这老头子在这条街上做了十几年的豆花,很有些名气,你们不妨尝尝。”

“是有些名气,我记得听人叨叨过。”霍去病饮了大口,又香又滑,甜丝丝的。

卫青吃了几口,抬头再看骈宇骞,后者早已三口两口吃完,正用袖子抹着嘴。

“老骈我长安家里头缺个管事,总也找不着合适的,你”

他话未说完,便看见骈宇骞脸倦然笑意,那笑容太过熟悉,熟悉地仿佛是镜中的自己,卫青骤然停了口。

“将军,这里挺好,再说我也住惯了。”骈宇骞明白他想说什么。

霍去病摇头不解道:“到长安城里我舅父府中,吃的住的,样样都要比你现下好,舅父自是不会亏待你,总是强过你日日摆弄那些胭脂水粉。”

骈宇骞仍是笑道:“长安是好,可我还是喜欢住在这里。”

卫青黯然且羡慕望着他,知再劝也无用,当年的骈宇骞是如此,现下的骈宇骞也仍旧样。

“这里有什么好?”霍去病奇道,他想到骈宇骞家中的婆娘和孩子。

此时日渐西沉,火烧云映得天地间片绚烂的红,骈宇骞看着那抹血般红色,淡淡笑道:“我的兄弟们都躺在大漠里,这里离他们近些,我心里踏实。”

闻言,卫青喉咙间原本的甜味忽得化为苦涩,在胸中千回百转,然后浮上眉间。

霍去病未再做声。

羊杂碎的浓郁香味飘荡在空中。

徐大铁珍惜且小心翼翼地自己碗中每小块杂碎肉都挑出来,攒了小撮,满足地叹息着。

“铁子,你干什么呢?”

缔素盯着那小撮杂碎肉,想着若是口吃下,定然嚼得满口生香。

徐大铁嘿嘿笑道:“俺妹子最爱吃这个,俺给她留着。”

听着周遭人都是怔,片刻后,易烨率先开口劝道:“你得到初才能见着你妹子,这肉留到初非得馊了不可,可留不住。”

“你别白糟蹋这肉。”缔素手脚快,说话间已经又替徐大铁把肉又拨回碗里头去,顺手还搅了搅。

“唉唉唉你唉”

辛苦半日白费,徐大铁苦着脸,用木栖在白羹中捞了捞。

赵钟汶安慰他道:“铁子,这肉留不住,你莫着急,到了初咱们到街上买两斤新鲜羊肉拎回去,要烧要炖汤都使得,给你妹子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