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鹞子不知道在这之前官杆儿已经偷了保和堂小伙房的大芦花公鸡去红门窑子嫖红连腰,并且他还将不断地创造机会偷下去。大老爷皱了眉头看着官杆儿,表示出深深的无奈,跟高鹞子说,算了吧,他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偷吃两块馃子也算不了什么,训他几句也就是了,就别打他了。大老爷又转头对官杆儿说,你这孩子也是胆大,没有事往内宅的书房跑什么?你又不读书,快给高叔告个饶,认个错也就算了。大老爷只所以在官杆儿身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宽容和耐心,完全因为他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高鹞子还是在官杆儿的屁股蛋子上打了巴掌,你这小王八蛋早晚也得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把裤子提溜上!官杆儿就把棉裤提起来用裤带子系好,但是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儿,全不理会大老爷刚才说的那番话。大老爷知道弄不出个什么结果来,再次叮嘱高鹞子说,训他两句就放他回去吧,少了爹娘管教倒也怪不得他,吃两块点心也算不了什么。大老爷又回去陪着段四了,其实他心里已经提醒自己,这孩子如不严加管教,真说不准会成了祸害。大老爷的姑息养在十八年后得到了报应。高鹞子不敢违了大老爷旨意,强忍着性子没有打官杆儿,引得护院房的人都暗暗笑他,这就更使他窝火,指了官杆儿的鼻子骂道,你个小狗日的赶快滚蛋,要是惹得你高爷爷火上来了,谁也拦不住我揍你,你听到没有?别让我逮住你下次,逮住了你的屁股就开花。高鹞子很后悔,在厚塾斋就该把官杆儿的屁股打得开花。官杆儿没被打得拉屎或者屁股开花完全是因为大老爷的慈善,但是官杆儿并不领情,他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憎恨大老爷蒋万斋。猫哭耗子假慈悲!官杆儿骂大老爷,早知道你不是好东西,等着,早晚有你好看!官杆儿边往长工房走,边心里气鼓鼓地发泄,等他头扎在炕铺上的时候,已经开始心平气和地想坏主意了。官杆儿的坏主意还是围绕在绫子和大老爷偷情的问题上。官杆儿知道,依着现在的情况,要想把绫子弄服帖了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就想着把绫子跟大老爷干不要脸的事嚷出去,看别人怎么笑话他们,既然吃不上小点心,也不让你好了!官杆儿不时地把这个意图强调给自己,叫她后悔死!如果绫子知道后来要发生的事,或许会仔细地斟酌怎么对付官杆儿更妥当,绫子以为让高鹞子把官杆儿逮住狠打顿,说不准还要赶出保和堂,那当然就不怕他红口白牙地胡说八道了。问题是官杆儿既没有被狠揍顿,也没有被赶出保和堂,他还是保和堂的小放牲口的,这样来,绫子就不得不提心吊胆了,因为她知道这个鬼头蛤蟆眼的东西决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她必须时刻小心,几乎不敢走出二太太的银杏谷。连着几天阳光都很好,旷野里被日头照得到的地方和山里的阳坡积雪都化了,露出茅茅的枯草及褐黄|色的土皮来,阴坡和背角的地方积雪如旧,刚刚化了点的雪皮被朔风吹结成了层薄冰,将积雪严严地盖住,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能化掉,俗话说十月雪赛如铁就是这么回事。尽管如此,牛羊牲畜已经出圈赶出镇子上山了,即便啃啃枯黄的草皮总是比圈在圈里要好得多,于是官杆儿只有扬着手里的棍子出外放牲口了,算计绫子和大老爷的计划只能延后了,不过,他尽可以躺在阳坡旮旯里从长计议。在保和堂内宅,二太太的产期天天临近,前后上下的人都为二太太生孩子的事忙得不亦乐乎。恰在这时又出了件事,二太太的娘家爹死了,报丧的没见着二太太,让大太太给拦住了,为的是怕二太太伤心过度,正当临产的时候出了差错。保和堂的人都尊重二太太,但与二太太娘家的人来往却不怎么密切,只限于过年过节的时候礼节性地走动。不是保和堂蒋家瞧不起亲家,倒是二太太娘家人极少来看二太太,怕惹了婆家嫌弃,看不起二太太。其实这倒是多虑了,保和堂养了大杆子吃闲饭的,哪还嫌弃二太太娘家人?二太太是小户人家出身,以前我们说过。&b&b书包网b2想百万\小!说来

惊叹之余,大老爷问高鹞子,你能从墙这边爬过去吗?高鹞子在墙下看了又看,然后说,要是越墙而过还行,爬过去却难,这墙上面走水的琉璃瓦是苫出来的,没法儿抓。高鹞子并不理解大老爷问这句话的含义,他不知道大老爷半夜三更逾墙而过的事。更令人惊奇的是逾墙而过的大老爷不但没有擦破点皮,并且身上没有带点雪,而墙上肯定是有层厚厚的积雪才对,大老爷轻车熟路地就进了院子,上了正北屋的台阶敲门。首先是田嫂胆战心惊的喝问,是谁?大老爷不言声,只觉浑身上下燥热,头重脚轻,就继续用手掌拍门。很快东厢房里的郭嫂点亮了灯,北屋也点亮了灯,然后是二太太坦然自若的声音,你到底是谁?除了二太太,算得上是郭财媳妇胆大,她把门开了,手上提了根洗衣裳用的大棒槌,冲到院子里准备御敌,但是她借着窗户纸上的灯亮儿认出来是大老爷。是大老爷喝醉了!郭财媳妇冲屋里喊,田嫂快出来帮帮忙。就听见西厢房里阵窸窸窣窣的忙乱,首先开门出来的是绫子,然后是田嫂,跟着,黄嫂也从东厢房出来了,接着北屋的门打开了,站在大老爷面前的是亭儿搀着的二太太。二太太说,快扶进屋里来,咋喝了这么多酒?大老爷被扶进堂屋,先坐在太师椅子上,说了句所有醉鬼都千篇律要说的话,我没醉!还是绫子机灵,赶紧倒杯茶给大老爷漱口,幸好茶水没凉,温吞吞的正好。二太太对大老爷半夜三更的醉酒闯到这里来很惊讶,又不知什么底细,时还不知怎么处置。绫子就说,醉成这个样子也不好跟大太太说,就让大老爷睡到西套间里,也好伺候他,等明天了再说,行不,二太太?二太太想了想,觉着弄得惊天动地的是不好,像绫子说的这样反而妥当些,就说,那就快把大老爷扶进去,田嫂和绫子先伺候大老爷睡下。绫子把大老爷扶进西套间之后,二太太又不放心,指使田嫂和郭嫂说,你们去大太太那儿看看,是不是大太太跟大老爷怄气了,要是大太太不放心,就说大老爷在我们这边。田嫂和郭嫂出去了会儿就回来了,跟二太太说,大太太那边黑着灯,没有点动静,又插着大门,不像是吵架的样儿。二太太忽然想起来,问,睡觉的时候是谁关的院门?插门闩没有?二太太认为这是件很值得追究的事。郭财媳妇说,是我,我关的院门,也插了门闩,大老爷咋着进来了呢?刚才出去那院门还是插着的呢。二太太也觉着蹊跷,问郭财媳妇,你没记错了吧?郭财媳妇说,哪儿会呢,每天都是我关院门,都插门闩。二太太也弄不清到底是咋回事,就对郭财媳妇和田嫂黄嫂说,你们大老爷睡下了没有,要是睡了,你们也都去睡吧。郭财媳妇和田嫂黄嫂进西套间看了出来说,睡下了,绫子正给大老爷打扫吐出来的脏东西。二太太说,你们去睡吧,有绫子照看就行了,醉酒吐了就不会有事,睡大觉什么都好了。田嫂仍回西厢房睡,郭财媳妇和黄嫂到东厢房去睡觉,亭儿也搀着二太太回屋里,重又脱了衣裳上炕睡觉。这夜,绫子对大老爷照顾得很周到,到了第二天早晨,大老爷醒来之后,看到自己身边合衣而卧的绫子,很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不是丝红?这时绫子刚醒,用手背揉着眼睛说,人家伺候了宿,大老爷只记得丝红。嘴巴撅着,显出肚子委屈。你也好,丝红也好,只是我这会儿口渴得很,可否给我弄碗茶来?大老爷把话题岔开了,这是明智之举,要不说什么都尴尬,大老爷不明白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绫子说,我伺候大老爷穿衣裳,让田嫂去端汤,她昨儿黑夜说早清就给大老爷去煮醒酒汤,这会儿应该弄好了的。&b&b

第九章15

第九章6

二太太的话提醒了大太太和蒋万斋,都瞪起眼睛瞧着段四。段四哈哈大笑,说,保和堂蒋家是什么名声,别说是山里,就是山外有头脸的人都知道,量他不敢!再说这是有文书字据的,白纸黑字,生老病死跟他毫无干系,这点你们尽管放心好了。段四这么说让保和堂蒋家的人都听着舒坦。大老爷有些得意地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说,话是这么说,有些事情碔嗦起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俗话说丑话说在前头,有段兄弟出面,此事也不至于出什么纰漏。大老爷对二太太处事精细颇为赞赏,为日后纳二太太为二房又多了层信心。大太太任何时候都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贤惠大方,特别是在二太太身上,大太太想做得更好些。大太太说,妹子先挑个,剩下的给我,要不你要两个?二太太说,三个丫头哪个都好,我要个就行了,哪儿用得了两个?大太太知道二太太不会先说出要哪个来,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指了十八岁的缎子说,你跟着二太太,平时做事儿的时候要长眼睛,二太太不喜欢又笨又懒的人,我也不喜欢。大太太是从年龄上来判断优劣的。二太太说,让缎子带着忠儿更好些,让绫子跟我吧,再说还有田嫂呢。大太太大老爷和段四都说好,于是决定绫子日后伺候二太太,缎子和绢子跟着大太太,要是日后大老爷纳了丝红为二房,恐怕丝红也得需要个使唤丫头,当然这点丝红还没有想到,但是大老爷已经想到了。大老爷还想到的是要是二太太在丝红之后改嫁过来的话,按说法就比丝红小了,他担心因为这样,就是二太太想回心转意也下不来台了,所以纳丝红为妾的事就应该推迟,就轻重上讲,丝红也不可能跟二太太相提并论。大老爷蒋万斋当然不会想到倾慕二太太的男人中竟然还有段四,段四深藏不露,经常出入保和堂不能说没有二太太的因素。段四倾慕二太太倒不像大老爷那样心想据为己有,段四只想引起二太太注意,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然后倾心自己,彼此往情深,两情相悦远比同床共枕更有味道。让段四没有想到的是大老爷蒋万斋近水楼台先得月,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将兄弟媳妇纳为偏房了。段四留下来吃晚饭跟他倾慕二太太没关系,段四每次到保和堂来必定吃饭,并且都是蒋万斋亲自陪着,与割辫子之前没什么区别。般情况下大太太和二太太不出面,因此段四想利用吃饭的机会接近二太太是不可能的,而除此之外接触二太太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蒋万斋说,难得段兄对保和堂如此关照,上次保和堂能在饥民马蚤乱的紧要关头得段兄相助,躲过劫,保和堂无以为谢,特备两杯水酒招待段兄,以表心意,还望段兄不要见笑。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把段四带兵救难的恩义托住了,没有失了礼数。段四说,惭愧,惭愧!说来也是蒋兄和家人的福气,要是田师长不出兵,抑或是饥民们早天闹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段四有段四的为人之道,话是分谁说,段四同样不会在保和堂失了面子。蒋万斋对二太太说,弟妹也别过去了,我已经让柳师傅多做几个菜,就在这边起吃算了,难得段兄来。这个结果让段四喜出望外,但二太太的回答让他感到沮丧。二太太说,我就不陪段先生了,身子不方便,也不好看,再说还有亭儿呢。二太太的理由很充分,不好让人再说出相留的话来。尽管段四很想说出不碍事的话来,但是看到二太太已经隆起来的肚子,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落了脸的尴尬。段四问自己,难道可以在吃饭的时候跟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眉来眼去吗?段四极少在保和堂过夜,般情况下吃了午饭就回板城去,身边带个马弁,骑着马用不了多长时间。马弁是军队里的说法,现在段四从军官又变回了警察,就没马弁这个说法了,叫随从或手下什么的都可以。段四今天没有带随从,并且住在保和堂过夜也是例外。&b&b

于是,段四单刀直入地给二太太讲了许多大道理,并且提到了大老爷的辫子被割掉的事。如今,那次直被保和堂认为是奇耻大辱的事件已经平淡了,即使大老爷自己也并不认为是件纯粹的坏事。二太太拿不定主意,以目光征求大老爷的意见。大老爷说,改朝换代了,段四段先生说的也是,免得片好心却害了孩子。二太太没有说什么,进屋里把捶布石掀掉,将亭儿的裹脚布解开了。她对亭儿说,妈或许是错的,这脚不裹了,是祸是福别怪妈。亭儿说,我不怪妈,我记着妈的好处。二太太扶了栽歪趔趄的亭儿出来给段四见礼,段四夸奖亭儿是个好丫头,然后从衣袋里掏了六块光洋出来,算是长辈给晚辈的喜钱,这同样出乎大老爷和二太太的意料。段四说,算是我给大小姐的见面礼儿。二太太后来很庆幸没有给亭儿裹脚,并为此多少改变了些对段四的看法。大太太却不以为然,管得也太宽了,县衙连女人裹脚的事都管?这么放开了,以后想裹也弄不成了,这个花溜棒槌!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二太太让田嫂喊了牛旺来,把那块捶布石又搬回到院墙根的桃树底下去了。段四因为这件事被许多人认为是个具有远见卓识的人。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远见卓识的段四所犯的致命错误就是不该阻止保和堂的大小姐蒋亭儿裹脚。二十年后,段四像丧家犬样在山上被荷枪实弹的亭儿追得夺路而逃,后来被样极其寻常的东西送了性命,同样有许多人认为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b&b书包网b2想百万\小!说来

第七章11

第七章1

五十年以后,我的祖母以跟二太太同样的神情和口吻向我复述这个遥远的故事。祖母的神情给了我种美丽的迷惑,我丝毫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我的祖母同样也有个十分纯洁雅致的名字叫亭儿。亭儿是大老爷从北京城带回来的个讨饭吃的小丫头,那年八岁。大老爷的天津之行并没有费太大周折,小贵子已经拿钱四处做了打点,保和堂的老太爷蒋翰雉在官面上还有些旧识,于是费老爷子倒也没吃太大的苦头,但保和堂却是要为此破费笔的。因为保和堂的大老爷处置得当,费老爷子跟小贵子还有下面的伙计都铁了心要把天津的买卖做大起来,论起来这就是坏事变好事的说法了。大老爷从天津坐了火车去北京,看保和堂的珠宝生意。大老爷在珠市口的街边上见到了亭儿。亭儿穿得非常单薄,面黄肌瘦,头上插了根墙上的狗狗莠儿草。她的父亲前天在破庙里饿死了,尸首还蜷卧在那儿呢。亭儿要卖身葬父,这和过去书上说的模样,因为年纪小,有些富绅摸着亭儿的头看看,然后摇摇头走了,并不舍得留下文钱救助亭儿。大老爷对身后跟脚的人说,去找两个黄包车夫,把这小丫头的老人弄到城西乱坟岗子上埋了吧,每人块大洋,再买两领席子。跟脚的人找了两个车夫,但车夫趁机抬价,要每人五块大洋才干,搬死人到城西的乱坟岗远着呢,车子不敢拉,要是拉了死人以后就别拉活人了。大老爷没办法,给了两个车夫每人五块钱,外加两块钱席钱。大老爷让亭儿领着找到了那座破庙,她的父亲眼珠子已经给老鼠掏出来吃了,黑黑的两个洞,惨不忍睹。亭儿给她的父亲磕了头,看着两个车夫用席子把她父亲裹了,两个车夫人扛腿人扛脑袋,往城西乱坟岗子上去。亭儿要跟着父亲去下葬,大老爷觉得也算个孝女,有心成全她,又给了跟脚的两块大洋,让他去买了白布和黄纸钱给亭儿,做得像个样儿,交待跟脚的办完了事到铺子里去找他。大老爷跟脚的是保和堂护院房的人,自然对大老爷忠心耿耿。大老爷没想买下亭儿,他做这些纯粹是行善。但是亭儿跟着大老爷的跟脚的找到了大老爷。亭儿给大老爷跪下磕头,流着泪说,我能做事,给你端盘子洗碗洗衣裳,给你擦桌子扫地,再过几年就长大了,做牛做马也报答老爷你。亭儿拿着头上那根狗狗莠儿草给大老爷。大老爷问,你再没有亲人了吗?亭儿就摇头,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来。大老爷想了想,就记起来给二太太买使唤丫头的事,亭儿虽然小了些,但样子却是个伶俐的丫头,或许调教出来不差,至少也比杏花强。善事要做到底,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在街上流浪,早晚得给人贩子卖到窑子里去,还不如保和堂收养了好些。保和堂的使唤丫头比穷人家的女儿强,大老爷对这点很自信。大老爷把亭儿手里的狗狗莠儿草接了,然后让街上摆摊写书信的先生代写了字据,要亭儿和两名作保的店铺老板在字据上画了押,于是亭儿就成了保和堂的人了。大老爷给亭儿换了衣裳,梳洗之后,发现亭儿长得十分秀气,让人看了十分喜爱。大老爷很高兴,并不让亭儿动手伺候,倒是让跟脚的多多地照应亭儿。亭儿自然懂事,满口老爷长叔叔短的把两个人哄得都高兴,手脚又勤快,争着做些琐事。大老爷从京城回到玉斗,把亭儿的事讲给家人听,家人看了亭儿的乖巧样儿,都喜欢。大老爷跟亭儿说,往后就跟着二太太。亭儿就跪下磕头,口里亲亲地叫,二太太。二太太赶紧把亭儿拉起来,怀里搂了说,真是个乖丫头,心里却想着以后把亭儿当个女儿养。大老爷回来的第三天,大太太蒋周氏生了个大胖小子,保和堂上下喜气洋洋。接生婆是仆妇黄嫂,给大老爷道喜说,六斤,上秤盘称了,整整六斤,恭喜你了,大老爷。&b&

保和堂的二老爷蒋万秀与紫石口的戏班子在民国七年的元宵节晚上同时唱了两出戏,紫石口的戏班子唱的是金沙滩,讲的是杨家父子保宋王去五台山进香还愿,北国萧王在金沙滩设下鸿门宴,杨家兄弟假扮宋王赴宴,结果死伤惨重,杨家从此人丁不兴。唱这出戏要亮行头,十蟒十靠,般的戏班子没有这么大的家当,京西太行山紫石口的红云戏班子能唱。紫石口的戏班子元宵节的时候在玉斗镇西的戏台上唱的就是这出戏。与此同时,二老爷在保和堂大院也唱了出戏,戏名叫里应外合,这是二老爷自己起的戏名,在所有剧种的戏单子里恐怕查不到这个戏名。但是二老爷把戏唱砸了。按着原先的计划,二老爷首先在护院房的酒壶里下蒙汗|药,这幕很成功,护院房的人全都给蒙翻了,除了高鹞子。高鹞子没有中了二老爷的蒙汗|药,是因为高鹞子无意中发现了二老爷的阴谋。那天后晌二老爷带了放牲口的官杆儿到背静处交待秘事,高鹞子无意中听见了,就加了小心,晚上吃酒席的时候故意推辞没有喝酒,他要看个究竟,是不是二太太跟二老爷起策划的这场阴谋。高鹞子没有帮手,又不好喊其他的人,就去叫了离开护院房的牛旺,他的借口是二太太有难,牛旺就信了。这是二老爷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在护院房的人喝酒吃席的时候,来自苗树梁的强盗已经潜在了保和堂大院外面,护院房的人在喝了混有蒙汗|药的酒之后结果可想而知。后来的事情是官杆儿做了,按着二老爷的吩咐,旦发现护院房的人蒙翻了,官杆儿就将保和堂大门口的红灯笼弄灭盏,土匪见到灭盏灯就冲进保和堂行动,目标是大太太,二老爷则做个假陪伴。官杆儿做这件事可以得块大洋,这种事官杆儿不可能不做,即便是没有这块大洋,弄灭盏纱灯对官杆儿来说也是件乐不可支的事。按设想,二太太会早早地吃了饭去看戏,没想到二太太很犹豫,并且走得晚了,这样来事情就赶到块儿了。二老爷直认为二太太的内当家是个假的,真正掌握金钱的应该是大老爷和大太太,因此他这出戏是唱给大太太个人的,他要从大太太那儿逼出万块大洋来。其实戏名叫里勾外连更为贴切,但是二老爷没读那么多书。事实上,二老爷的计划称得上是妙计,但坏在二太太和高鹞子身上了,这是二老爷运气不好。运气不好的二老爷必须对二太太有个交待,二老爷对二太太的交待是把根小手指粗的麻绳子搭在了院子里的桃树杈上,绳子上绾了个可以把脑袋伸进去的活套儿,这当然是个上吊的架式。但是二老爷没有把他那颗瘦猴儿般的脑袋放进去,并且把身子吊起来。二老爷搬了个小凳子,就坐在那条绳子下面,让那条麻绳儿在他的眼前摇来荡去,绳子停下来的时候,二老爷便用手重新将绳子甩得晃起来,这情景倒像是个好父亲在哄着孩子荡秋千。这种事发生在第二早上,那时二太太还没有起来。在昨天夜里闹完乱子之后,二老爷和二太太在条炕上睡的觉,但两个人夜无话。二老爷倒是盼着二太太说话,比如像个泼妇般劈头盖脸顿臭骂,或者像个官老爷样对他句句地审问,直至说出真情。可是二太太句话都不说,甚至连咱们睡吧这样句简单的话都没有,二老爷绝对不是做贼心虚,他相信二太太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甚至大太太也知道,至于高鹞子说不定知道得更早,这个狗尿苔!二老爷在内心里直把高鹞子叫做保和堂的狗腿子,有时候在跟赌棍们聊天时也这么说。二老爷对高鹞子的论断是在几十年以后得到证实的,那时高鹞子的儿子高蒿子被打成了右派,有人查了他的祖宗八代,他的父亲高鹞子是大地主蒋家的狗腿子,这是命中注定的事。现在的事是二老爷蓄谋已久的计划破产了,二老爷已经处在了非常狼狈的境地,因此二老爷准备上吊。在正月十六大清早,坐在上吊绳下面的二老爷正在想如何把脑袋伸进绳套,然后身子怎样吊起来,做这件事需不需要站在屁股底下的小凳子上?死后蒋家会是个什么局面?从今以后人们还会不会记得保和堂曾经有个二老爷?更重要的是二太太怎么办?她会不会伤心落泪?披麻戴孝地在自己的灵前大哭场?&b&bb2

第五章8

第四章9

第四章1

二老爷就不说什么了,他基本上不知道那个护院房的牛旺是个什么样子,当然也不想二太太会跟个下人有什么特殊关系,护院房的人只比长工地位高,但也是下人,他们甚至不如保和堂作坊里的师傅和厨子,护院房的人只有高鹞子地位高。在保和堂大院,长工房带工的老佟,护院房的高鹞子,作坊里的王师傅覃师傅和药房的穆先生,以及账房的许老爷子和几个店铺的掌柜,这些人的地位理所当然的要比其他人高,每年的年三十是可以和东家起吃年夜饭的。民国六年的这场大雨不停地下了二十天,最后是瓢泼如注,雨柱击打在瓦片上劈啪作响,仿佛瓦碎了般,四处片白烟,只听得雨水拍击地表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响声,偶有树木折裂的声音。大西河的轰鸣声惊天动地,让所有人胆战心惊。玉斗人都知道发大水了!注:涞水县志载:民国六年七月二十三日至八月十八日,连降大雨,拒马河水陡涨,山洪暴发,房屋树木人畜随流而下,全县伤亡损失惨重,无数可考。大西河是拒马河重要支流雪几十年以后,玉斗人的父辈们在闲来之时给儿孙们讲述这场大水的时候,仍然会对那天夜里发生的灾难胆战心惊。那天夜里很黑,已经下了二十多天雨的黑夜,阵紧似阵的锣声在玉斗的大街上响着,雨声小些的时候,许多人都听到了。赶紧跑哇,大西河已经从王八湾上漫过来了,镇西边的人家都冲着跑了!赶快跑吧,到山上去!筛锣的人嘶哑着嗓子喊。于是,整个玉斗在黑夜的风雨中乱成了团,没有灯笼火把,只听到片哭爹叫娘之声,直持续到天亮。雨终于停了,发了疯癫的大西河冲走了玉斗镇西边的几十户人家,依然撕天毁地般地咆哮,但是河水已在王八湾前改了道,从西边拉了条河槽,河水如脱缰野马呼啸而去,玉斗的街道上到处是洪水泡过的淤渣沫子和死猪烂狗。夜里洪水确实漫过了王八湾,在镇西边淤了条埂,要是没有王八湾,玉斗当然就不存在了,即使有人敲着锣喊也是逃不出去的。玉斗很多人都站在那条被河水淤起的砾石埂上,看着下面漂漂滚滚的大西河,河里有房上的檩条大柁,有死羊死猪,还有箱笼和死尸,让人惨不忍睹。有许多人用长杆绑了钩子从河里勾东西,水流不是太急的地方,有好水性的人竟脱了光屁股下河去捞。保和堂的人夜里没有跑,也许自信保和堂大院的高墙大宅固若金汤,或者干脆是听天由命,总之连长工们都睡在屋里没有动,只有护院房的人在大墙内四处走动,直到天亮大雨停了,保和堂的人才知道镇西遭了大祸。大老爷带着高鹞子已经到镇西看水去了。秀儿跟二太太说,我们也去看水。二太太说,行,让牛旺陪我们去。二太太本来想在怀里揣上那件缝好的白粗布汗衫,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机会给牛旺,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又何必在这样的时候找机会呢,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他。二太太和秀儿喊了牛旺就往镇西走,到了大西河岸上,就看到有些男人在光着屁股从水里往河岸上捞东西,二太太和秀儿就羞了,不敢站到前面去,却又好奇,心里急着看,后来看见也有许多妇人站在河岸上对光屁股男人视若无睹,也就站到前面来看。二太太被眼前咆哮翻卷的河水吓得心惊肉跳,原来竟是这般惊天动地,直到看见越来越多的人脱了光屁股跳进水里去抢着捞东西,才觉得这水也许并不那么可怕。每当件东西从水流中漂到河边来的时候,都会引起岸上人的喊叫,就有人奋不顾身地跳进去捞上来,这东西就归他所有了,这叫捞浮财。也有人腰里拴了绳子让岸上的人拽住,然后下河去捞。当然,在水流急的地方,即使再有值钱的东西冲下来也无人敢去送死。秀儿对牛旺说,牛旺哥,你总说你水性怎么怎么好,你也下去捞哇,捞了就是你的了。&b&b

第二章9

第章6

大老爷对此毫无警惕,十八年以后,大老爷已经把这个梦忘得干二净,官杆儿却真的因为个女人跟他打赌了,那时候大老爷仍然执迷不悟,结果输了个塌糊涂,并且为此丢了性命。要是大老爷及早从这个悲伤的梦中得到启示,也许十八年后会躲过这劫,可惜大老爷除了在梦中大喊大叫之外,梦醒之后竟然再不愿想这个荒唐透顶的梦,并且努力把这个离奇的梦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大太太是被大老爷梦中的喊叫惊醒的,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只是窗户纸有些微微发白,但是公鸡已经声比声高昂地叫起来了。大太太问,老爷咋的了?咋的了?大老爷心中的郁气尚未发泄出来,又不好跟大太太讲梦里的事,只说白天乏了,睡觉不塌实。大太太给大老爷掖了掖被子说,睡吧,还得会儿才天亮呢。但是大老爷再也没有睡着,他的思绪全部集中在了二太太身上,他决定将纳二太太的事提前,以免横生枝节。&b&b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二章1

田师长抽丁征饷的大网像块乌云,在腊月二十三严严实实地罩在了玉斗及其四邻八乡的天空。先是十几个头戴大檐帽身着制服的人骑马进了村,在平时人们喜欢聚集的观音庙前贴了布告,然后跟着勾八混饭吃的裂瓜嘴就筛着大锣沿街吆喝,各家各户到观音庙前听布告。玉斗人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当兵的进镇里来了,偶尔见着段四带着随从在大街上走过到保和堂去,但都没觉得有什么威慑,可是现在不同,开进村来的大兵个个脸若冰霜,耀武扬威,并且没有见到保和堂的大老爷出面。大老爷蒋万斋是玉斗镇的头面人物,蒋万斋从不干坑害乡邻的事。大老爷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吃了惊,按常规,上面来人应该先告诉他才对,他是玉斗镇的知事,更何况抽丁征饷这件事是需要镇知事出面协助的,当然,镇知事除了大老爷之外,还有勾八和孔先生。大老爷蒋万斋来到镇公所的时候,孔先生正陪着位军官喝茶,孔先生向大老爷做了引见。双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开始说正题,抽丁征饷!由各家各户登记造册,然后按田地人口多少决定出丁或是纳饷,大老爷曾经设想只抽丁不征饷,并且已经给县长何隆恩和田维勤师长写了信,送了礼,而现在却是不出丁就要纳饷,家家有责,户户有份!看来切努力都白瞎了,点用处没有。大老爷怀疑段四中间弄了鬼,或许是因为二太太?但大老爷在问过两位警察之后,又把这念头打消了,段四到县里还没有回来,并且段四也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抽丁征饷的事让大老爷束手无策,就像狼闯进羊群中,拒绝没有任何用处。保和堂按规定足足地交了五百块大洋,这笔钱对保和堂来说还谈不上伤筋动骨,但大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乃至保和堂所有的人都会心疼。保和堂的钱有进有出,保和堂的事天天做不完,大家都不愿保和堂摊上这种倒霉的事。像所有过去的春节样,当玉斗人被天天摆弄不清的琐事搅得疲惫不堪,夜夜被沉重的生活压得难以入眠,几乎没有来得及好好想想怎么面对它的时候,仿佛夜之间,大年初就随着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到来了。第声清脆的二踢脚在镇西勾家大院的上空炸响的时候,保和堂大院里的人们还在睡梦中,这时天还没有亮。通常过年,第声二踢脚肯定是从保和堂放响,玉斗人都习惯了,保和堂家大业大,第声二踢脚没人跟保和堂争,但是今年勾家抢先了,在勾家的二踢脚响过阵之后,保和堂的二踢脚才在灰蒙蒙的天空炸响。二踢脚其实就是根两响的大炮仗,第节在地上引爆,用推力将第二节送上天空,然后炸响,跟火箭上天个理儿,北方人都喜欢二踢脚。保和堂放炮仗的事般都是由帮吃闲饭的人干,比如瓜干儿之类的人。说是吃闲饭,其实也不尽然,有时候也做些打杂跑腿的事,秋天庄稼熟了的时候到地里看看庄稼,平时跟着账房的许老爷子要个账什么的,或是有了急事跑腿送信等等,般情况下无正经事可做。保和堂养了十几个这样吃闲饭的,都说是跟保和堂沾亲带故,其实八杆子打不着。保和堂不发工钱给他们,平时有喜事或过年过节有赏钱。这些人平时都是游手好闲之徒,到保和堂有饭吃有衣穿就行了,但不能在外为非做歹,要是犯了,就按保和堂的家规处置,重者还要送官,这样来倒是给地方排除了些隐患。保和堂过年放炮仗的事让这些人做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应时认真。但是,谁也没想到今年保和堂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