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当中只有唐轻笑不累,至少他不显得累。虽然眼眶下也是有一层眼圈,眼中全是血丝,但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精神依然焕发。

“连我都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不过最古怪的是好像他总能在需要的时候找到我。”

“然后你再问:不知道夏兄弟如今是在办公事还是私事?我说:这个却是有些不方便说了。是不是?”

他应该就是凭着三年前尖风口那一役的功勋而从一个最末的左将军升作白虎军统领的。这三年的统领生涯让他胖了不少。微瘦的脸胖了一圈,将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掩盖得柔顺和气了许多,连脸上的那几道刀疤都显得不怎么狰狞了。一身统领盔甲显得很有威风,很有气派,但是下面那一身肉想必也是多了不少。

但事实上太阳也有不亮的时候,晚上更不一定就会黑。

人停了下来,飞在空中的暗器却停不下来。但老太爷的那一摆手,这些空中所有大大小小能看见的看不见的暗器就全都脱离了原来的方向,转而飞向了他的手中。

每一次走进这里,唐轻笑的心情都和最虔诚的信徒一样。他才十一岁,就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自己到底要用什么方式去牺牲去死,才能把带有自己名字的灵位放在那上面。

然而只是几眨眼的时间,这三个大笑的唐家子弟就全都躺在了地上打滚惨叫,那个挥拳的被折断了手腕,踢出一脚的脚也断了。那个弹出铁蒺藜的则被弹回来的铁蒺藜打中,摸出几个药瓶忙着朝已经快比腰还粗的腿上涂解药。

所以大当家更是兴奋,更是高兴,更是砍得开心,一双砍刀舞得赫赫生风杀气四溢,一边乱砍一边狂笑。什么红货,什么有可能是和流字营有关的,他全不在乎,他纯粹为的就只是这个让他心慌心痒难以自抑的少年。

“走?我哪里也不会去的,放心吧。”唐轻笑的声音很温柔,似乎还拍了拍林筱燕的肩膀。“两年前,蓬莱剑派直接以掌门亲传弟子的条件来召我入派我不是也都没有去吗。”

林总镖头对他的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又从马车上提出了几个包裹和一个大木箱。就在小夏面前打开,再从贴身内衣中取出一张单据递给小夏说:“这一路之上居然有如许多的波折,我知夏道长心中也必定有疑心。其实我也是如此,只是单是我说也是无用,就请夏道长自己来看看吧。”

但若真是这样,这道暗镖真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油水,那么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马贼被引来呢?小夏想不明白的就是这点。

抓了一把自己胸脯上的肥肉,呼延宏达眼前又现出那个瘦小,俊俏,像妖灵一样诡秘,不可捉摸的少年剑客的身影。胸中的怒火,小腹中的欲火,交织在一起轰轰地朝上直冒,只是几眨眼的时间就熏得他喉咙发干,脑袋发晕,忍不住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肥厚干燥的嘴唇,吞了口满是泡沫的唾液。

“原来你这六年过得这样精彩”看着小夏,唐轻笑的表情有些呆然,随之涩然一笑。“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要账?要什么账?”唐轻笑一怔。这五天里他也对这个问题做了无数个假设猜想,却完全没想到这一个回答。

“你真的不是为那朱雀灵火而来?”

“这世上比这凑巧之事也不是没有比如我就曾经听说一个在雍州北疆充军五年,被西狄人数箭穿身甚至还有一箭贯脑而过也没死的人,回家之后却被一口茶水给呛得走火入魔自断心脉”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也许是这生死关头心无杂念,也许是难懂这浸粪坑还真能磨练道心增进修为不成?

看着这老道的忽怒忽哀,忽软忽硬,小夏摇摇头叹了口气,再点点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佛门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救莫离道长你身家性命,为这方圆数十里的生灵免遭涂炭,若是有了异样我便去就是了。”

“道友言之有理。看道友小小年纪却见识过人,难道是龙虎山,茅山派这些名门子弟?”

不对!那两张祛邪净身咒还没算呢。小夏突然想起来了,顿时冒出一头的冷汗。那两张祛邪净身咒就算真正的成本也是六十多两银子一张,两张一共就一百三十两,算下来这一次开头以为是五百两,到头来到手的实际只有五十两不到?亏了呀,亏了呀!

“嘘。白痴!”

“小倩表妹啊,小倩表妹啊”梁洪涛长叹一声,伸手擦了擦眼睛。鼻子里呼哧一声,居然还真的险些哭了的样子。他走到唐轻笑面前来,仔细地看着烛火下这美艳无双的佳人面孔,缓声说:“你是不知道啊。这十多年我在昆仑苦心学艺,但无论怎么样的修炼打坐。这心中无时无刻都只是隐约感觉到这心中哪里缺了一块。直到今日见到你,我才明白我这十多年来心中所缺的就是那和我一起在后花园打闹的小姑娘啊。但哪知道还是来迟一步,让你和这土包子帮的帮主拜了天地实在是悔恨啊悔恨啊,若是我能借到我师兄那匹追云电,若是我在路上能少睡一觉或者少吃一顿饭,又哪里会是这样”

“居然有如此可恶的山贼?”

“唉”小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原来真相是这般如此不过也是好事。我修道之人心向大道,令女子魂牵梦萦虽非本意,但若真是如此也是害人不浅。”

实际上这桌菜很明显没有请他吃的意思,因为桌上并没有多余的碗筷,不过这也难不倒小夏,他摸出两张空白的符纸用最快的速度画了两张固形符然后在手上一撮就成了一双纸筷,然后马上伸手夹了一大筷肉丝塞进嘴里。

“那你没辩解?”

这时候,那边久战不下的马贼大当家似乎是发觉了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居然疯了一样丢掉了双刀,空出了双手拼命朝前一扑向少年抓去。但是少年只是身形一闪,就已经让过了他那巨大笨重的身体,然后举剑刺向他后心。

小夏只能继续跑。这种用生灵血肉活祭弄出来的兽灵都是暴虐不羁,现在这只连主人都反噬吞吃,已可算是彻底疯了的,只要遇见活物就会不依不饶地冲上去杀死。小夏当然也明白自己的两只脚不会快过这四只脚,他也再舍不得用上一张神行符,所以他就朝山坡下冲去。

转眼之间,少年剑客就已经和至少十几个马贼撞在了一起。他依然还是那样用平平无奇的剑法,一刺,一砍,一拖,每次就会有一个马贼的喉咙被割开,但是周围的马贼实在是太多,他身边也再没有了人给他遮挡掩护,没多久他的身上也被砍了两刀,中了一箭。

“至少姑娘你留个头也好吧”小夏叹了口气,上前看了看那个刚刚还被她称赞为不错的壮汉,现在倒也勉强也能看出是个人形,但脑袋的上半部已经飞得到处都是,下半部则直接落到肚脐眼那里去了。

“是两个稚儿~!都小心了,似乎还有些本事,这小子似乎还会些法术,下死手~!千万莫要让他们走脱了~!”

但是轿中人的眼力很明显比老帮主更好,笑了笑就说:“不,这不是什么罡气,这是净土禅院的大威天龙降魔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灭怒和尚居然是为了此事而动手的么,连我之前都以为是哪位魔道高手兴之所致来剥剥人皮玩耍,原来竟然和那帮秃驴有关?好好好,有趣有趣,此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正好这蠢货刚和女人交合之后便被腰斩而死,精气怨气执念混合郁结不散,就算隔了些时间了,也可让我们看看他临死之前印象最深的究竟是些什么,说不定便有那凶手的样子,还有那最后得胜而去的人。”

“吴堂主的消息来得好快。”白老帮主冷冰冰的,有气无力地说。这消息自己也才刚刚听说,他居然也就知道了。

“嗯不知道。”少女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回想了一下。“那个老和尚似乎和我说过很多话,但是我都记不清了,唯一能记得的好像就是让我尽情地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现在那些人都已经死光了,我就只是想到处出,去玩玩。可我也不认识路,也不知道哪里好玩你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所以就暂且跟着你吧。”

说完,少女那只手指头就放在了小夏的心口上,开口念道:“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

终于作出了决定,李玉堂转身过去大步走到了胡茜的身边,几下把她身上破损不堪的衣服全部撕掉,露出下面那具略有些干瘦,也没什么起伏的。

“卑鄙无耻~!卑鄙无耻~!”

灭怒和尚还有最后一击,胡茜自然是早就料到了的。她让小夏上前当然不是真让他去杀灭怒和尚。无论杀不杀,灭怒都已是必死,她不过就是想要个盾牌罢了。但她没料到的是,就在那一尊巨大的明王法相浮现上空的时候,前面那个巨大的土人突然以和之前笨拙的动作完全不同的灵活朝旁边一扑,将她完全给让了出来。

灭怒和尚转过头来看着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在朝后退的胡茜,怒火已经从那双通红的眸子中烧了出来。

灭怒和尚伸了伸手,他面前三尺之处就轰然炸起一阵火光,那火炮中五行道术烧出的烈焰只能四下飞溅,沾不了一滴在他身上。至于其他飞来的各式各样的暗器他理都没理,弯刀和弩箭射在他身上只能发出叮当声后跌落于地,那颗弹丸在他面前爆开成一团粉红色的烟雾,他啜唇一吹就将之完全吹散,至于那落在他身上丝网,他好像连动都没动,那丝网就是用纸扎的一样寸寸断裂。而就在做出这些的同时,他的一只手也轻轻地屈指,就像刚才对李玉堂一样,遥遥对着胡茜轻轻一弹:“明王无相色空指。”

“正因为有诸多外道邪魔,人心迷乱,沟壑难填,这娑婆世界方才如此丑陋不堪,众生凄苦,不得解脱。贫僧面壁三年,才悟通此理。于是在我佛金身前发下大宏愿,要扫尽一切妖魔,杀尽一切恶人,广弘我佛,普渡众生,让世间人人都信奉我佛,还这天地一片清净祥和。”

“灭怒大师,事到如今大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都不必再遮遮掩掩了。既然我那两只机关兽压箱底的机关都被你逼出来了,你也差不多该把你压箱底的手段亮出来了。如果还要藏着的话,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没机会了。”

“而那两人离阵出去之后,无论是自以为找到了出路而立刻返回,抑或是前去洛水城找到了帮手再回来,都不会再留任何知情人的性命。好在还有夏施主你宅心仁厚,贫僧便只有将这唯一生机寄托在夏施主身上了。那小普陀寺乃是我净土禅院门下,普济师兄得你报信之后必定前来救援。即便来不及,也能将此事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请夏施主快快动身,贫僧伤势太重,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

“夏兄弟,你那里还有水么?若是没有就用凝水咒弄些清水出来给大师预备着,大师要在这里等我们几日。”

“我佛慈悲。原本该把黄施主你带回净土禅院封入十方净世舍利塔中镇压,但贫僧分身乏术,如今唯一之计也只有助你早日解脱,免受这无穷无尽的畜生之苦。”和预想中没什么两样的话语后,灭怒和尚一掌就带着凛冽的罡风轰在了云州大汉的胸口上。

小夏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了,低声说:“承蒙胡香主看得起。也许在下也有些小聪明,但武艺低微,一手符箓也难登大雅之堂,一旦动起手恐怕是帮不了什么忙。胡香主若需要帮手,怎么不去找李大侠呢?”

半晌,小夏终于认输似的长叹一口气,从腰间拿出水囊送到少女的嘴里。等少女喝了几小口水,小夏再拿出了所剩的那半包干粮分出一半放在掌心碾碎,递到少女唇边。

小夏又叹了口气,说:“而我在绘制些符箓卖给旁人的时候,也经常会说是出自名门大派高徒之手,自己机缘巧合才弄到手的,如此也便能多卖些银子。当然,卖不了五千两黄金这么高罢了。”

扑向小夏的白衣少女们在剑光下都消失了,但是裴护法自己却被一只从背后的小手洞穿了胸腹。热乎乎的鲜血溅得小夏一脸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