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从灌木后跳了出来,抽出一张炎火炸裂符一抖,在手中化作一道火光朝三当家飞去。既然已经被发现,就一定要在这萨满老头完成那血牛怪物的法术之前将之打断,要不然放任这怪物去将下面马队的人一网打尽,这上百马贼就会冲着自己来了。小夏可不敢将希望都寄托在那不知道哪里去了的明月姑娘身上。

也许是连身体都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长成,这个少年显得有些矮小瘦弱,他的长相也很俊俏,甚至俊俏得过了分,俊俏得带出了些阴柔和艳丽,乍一看更像是一个冷冷清清但是心中一定又含着些莫名火焰的少女。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手中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精钢长剑,剑法好像只是平常,身法动作也并不怎么快,但是那些冲到他面前的马贼却好像自动把脖子送上去一样,几乎全是被他一剑一个地刺倒在地。只是这少年剑客一人就几乎挡住全部追来的马贼,周围有两个人专门拿着裹着牛皮的大盾来专心给他遮挡箭矢。

只是障眼法术?棍头丝毫没吃到力,壮汉立刻警醒,这时候背后衣袂破空之声忽然响起,他头也不回,手中精铁棍顺着刚才一点之势又一收,棍尾横翘横扫过去。

“夏道士,怎么还要赶路?我很无聊啊。还有我想洗澡,你画在我脸上的东西很臭,戴在我头上的东西也很重。”

“本座便说那留在黑木妖阵当中的标记怎的如此有趣,原来是个年轻人。果然果然,若是些糟老头子,心机是深沉了,却就没这么有趣了。”

“坑中边缘处发现两具尸体,分别乃是前来助拳的神机堂胡香主,和帮中所邀客卿青州大侠李玉堂。胡香主衣衫尽去,下体糟污,肩有两处剑伤,被人强暴致死。而凶手似乎就是李玉堂大侠。李玉堂大侠又被人以凌空爪劲腰斩而死,临死前留下血字说乃是中了宵小暗算误食阴阳合欢散,但血字边又有一粒阴阳合欢散”

“那他死了?”

只是他这副模样值得打量的地方确实也不多,少女好像终于看得够了,嗤笑了一下,屈指成抓对他临空一挥,一道巨大的抓痕就把李大侠拦腰切开,分作两段大的四段小的,和着喷洒出来的血和内脏一起散落了满地。

但事实往往就是这样,并不是一定就是最强,最好,最会算计,最正确的人就能笑到最后,反而常常是那些不大起眼的,甚至是丑陋弱小的能得到胜利,有些是正因为他们的不起眼才不被人重视,有些则纯属运气,有时候甚至是因为他们足够卑劣。小至鸡毛蒜皮,大至江山社稷,莫不如此。

“胡香主原来早就打算将所有人连同灭怒大师都一网打尽?”小夏很有些意外。

那也正是当日灭怒大师和一帮帮中好手客卿们追去的方向。白老帮主心中一直压抑的不详感觉也在这响动下再难以自抑,高声大叫:“来人啊。”

“哼。戊土甲兵咒,上一品灵符。哈哈哈哈”胡茜笑了,笑声很尖,很得意。“小子,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大师故意伤在那云州蛮子手上,其实就只是为了示敌以弱,诱我们出手?”胡茜的声音第一次显得很古怪。

“咦?胡香主这是?”李玉堂一惊,退了一步,看向胡茜。

虽然第一次见,小夏想了想还是明白了那东西是传声用的。他在蜀边的矿山矿坑里看到过里面的矿工用连接起来的竹竿传声,一些高级的青楼里也在妓女床边装着铜管用以偷听一些恩客的私密事。这东西应该也是同一类的,只不过做得更为精巧罢了,那碗状的金铁片上隐约还能看见篆刻得有符箓。他们两人大概就是借用着这个东西在百丈之外偷听他和灭怒和尚的对话。

灭怒和尚又叹了口气,朝旁边不远处地上依然昏睡着的白衣少女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能出阵的,都能出阵。只要远离那妖孽,朝东朝南都能出阵。”

“但这蛮子怎可能变得如此厉害?”李玉堂看了看地上还烧着的尸体,焦臭之中也交杂了点烤肉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这句话提醒了李玉堂这种举动确实有些有损他大侠身份,只得闷哼了一声说:“只是这小辈一路之上胡作非为,着实可恶。如今同舟共济也就罢了,以后若让我在青州江湖上见到你这种宵小之辈为非作歹,定杀不饶~!”

对于这个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的问题,胡茜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依然冷冷地说:“既然你在主动试探他,也知道了是他在搞鬼,那就该明白我们除了联手对付他,破了这局这迷阵之外已经无路可走。”

呼啦一声,手中篆刻了生火符的树枝燃了起来,熊熊的火焰带着暖意将周围开始弥漫上来的黑暗全部驱走。小夏将树枝丢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柴堆中,转过身来。大概是因为光影的缘故,摇曳的火光下,灭怒和尚那一脸的怒容比白天看起来更扭曲,更可怖。

大概是看见了这些救兵似乎不是白衣少女的对手,少帮主想趁乱自己逃跑,但是白衣少女也没忘记他,随便分了一个身影过来将他钉在了这里。那张被剥下来的皮少帮主居然还捡了回来想重新套在了自己身上,只是因为剧痛和那皮有些变形,只套上了一半,歪曲鼓胀的皮囊胡乱裹着筋肉凸显的肢体吊在半空,诡异得有些滑稽。

“姓夏的小子,还没好么?”裴护法瞪着小夏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剁碎撕烂吞下去,偏偏手上的长剑还要舞出一片剑光将他护周全。

这数十个一模一样,倾国倾城的白衣少女在四周轻言细语,或嗔或喜,本来是一幅好看到了极点的画面,如果没有地上满地的尸块血肉,不远处少帮主那已经不像是人声的惨嚎。

运气是从乌鸦道人那里来的。之前几次凶案中,这洛水城周围有名的道士和尚就被受害的富家公子们重金礼聘了,也一起死在了那神秘的凶手手中,原本只有一手二流符法的乌鸦道人反而成了这一带符箓咒法的第一高人。洛水帮在去请的道门高人赶来之前,也就只能靠他来在符箓咒法上撑撑门面了。

令牌正面那十大妖邪的名字受人瞩目,是因为几大门派联手颁下的赏格,而眼红背面那十大正道轶事上的名字的一样的大有人在。

“不知所谓!”李玉堂眼中有寒光一闪,手扶上了腰间的剑柄。“若是被我看出你有被这妖孽蛊惑的迹象我李某人认得你是人,这手中的斩妖剑可认不得。”

“明月姑娘,你觉得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呢?”小夏突然很想知道她对这两个概念的定义。

“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做坏事的就是坏人。”少女回答得很简单,也很理所当然。

“那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呢?”

“好事就是好事,坏事就是坏事。”少女奇怪地看了小夏一眼,好像很不解他怎么会问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

入夜了,尽管山风吹了足足两三个时辰,但丘陵下的血腥味依然隐隐能传上来。

马队就在靠前一点的丘陵上扎下了营,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他们也要治疗伤者,不可能再前行。马队中为首的那个中年壮汉还邀请小夏和明月一起留下,说是要感激他们。一直急着赶路的小夏也好像不急了,答应留下,明月自然也跟着他。

这只马队原来是一只镖局的暗镖。镖局是徐州北面牛牯岭附近的一个小镖局,叫“有德镖局”。这名字倒也有些名副其实,有德有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子有德便会无财。这镖局的生意也是门可罗雀,惨淡经营,只因为是祖上传下来的生意,这才一直勉力维持着。为首的中年男子就是镖局总镖头林震,那少女则是他女儿林筱燕。

这一次暗镖是镖局好不容易招揽来的一笔大生意,悄悄护送一批红货前去冀州州府,镖局上上下下都出动了起来,连总镖头的女儿也加入其中,这才凑够了三十来个人。本来指望着靠这笔红货的酬劳能给镖局添加些元气,想不到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连冀州都还没有入境,就被马贼在这里埋伏下了。

这一次就算最后平安把红货送到了,酬劳大概也只能够赔那几个丧命的镖师还有另外几个重伤镖师的安家费,无疑对镖局的经营更是雪上加霜。

即便如此,林总镖头还是执意要从红货中拿出那预备作酬劳的一部分来答谢小夏和明月。小夏明白他的心思,这进入冀州境内之后说不定还有马贼,习惯马上作战的马贼们在冀州大草原上比在这丘陵里更危险十倍,他是希望小夏和明月能帮他们将红货给送到州府去。

小夏没有拒绝。他也能看出林总镖头其实是请明月,不是请他。身手高明的明月姑娘完全不通世事,他却显得很是老练,他对两人的来历只是含糊地说了说,立刻就让林总镖头和其他人很顺理成章地以为明月是哪个豪门世家或者名门大派出来历练的子弟,而他则是个长随陪同管家之类的。

虽然急着要去冀州,但是也不是太急,用不着连夜赶路。而且小夏也对一些事有些好奇,暂时加入这个镖局车队中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明月已经睡着了。篝火的余烬照着她那张婴儿般的睡脸,还是和在那黑木树林中一样的安详无比,比起那时候的步步凶险,暗藏杀机,现在小夏再看到这张脸,都会感觉恍如隔世。

远处,熊熊的火光烧得山头通亮,却不是篝火,而是在火化那几个丧命的镖师。路程还远,不可能带着他们一起去冀州,更不可能现在就把他们送回徐州去,只能这样先火化,带着骨灰一起走。

小夏往那边看了看,那几个火葬柴堆中间坐着一个有些瘦小的身影,应该是那个叫阿笑的少年剑客。

阿笑是在五年前被林筱燕从河里救上来的,身上有不少刀伤,就只剩下了一口气,在被救醒之后他除了自己叫阿笑之外,似乎把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也就被林震总镖头收留在了镖局里面。他从在镖局里打杂开始,慢慢地当上了趟子手,然后做了一名镖师。虽然性格很冷漠,言语不多,但是也没什么惹人讨厌的地方。而大概是因为被救的原因,他似乎一直对林筱燕很是依恋,即便是在他展露出惊人的剑术天赋,连林总镖头都建议他去名门大派拜师学艺了,他依然不愿意离开有德镖局,依然愿意在这个惨淡经营的小镖局里面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