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冲携着大帅的手,沿着湍流小溪旁的黄土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左近是一片野生的桃树林,如今时逢盛夏,正是产果子的时候。不过村民们各个都不吃亏,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精神,谁都怕吃不上这鲜美可口又免费的小野桃,于是争先恐后地,前赴后继地,早在蜜桃还未成熟时就把青涩的果子给摘完了。结果倒好,谁都没吃到汁甜味美的大毛桃,白白可惜了这许多桃树。

院子里,杨冲正蹲在榆木旁思索,看着上面爬来爬去的黄蚂蚁入了神,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看着蚂蚁在奔忙生活,如同上帝。是否宇宙之中也有同样的高等生命,在像看蚂蚁一样看着自己?联想到可以操纵世界的游戏《模拟世界》,他陡然间不寒而栗。

说完,杨会计觑王喂马一眼,两人眼神双双一对,俱是眉开眼笑,携着肩膀走了。

大家伙儿听了都有些惭愧,莫名间不禁高看杨冲一眼。

一字一句犹如针扎,使得秦洗剑坐卧难安,羞愧得无地自容。

杨冲提起筷子正要大快朵颐,谁知秦洗剑突然夺过汤碗。

“喝,你给我喝!全喝光了!”

庙里的人也很容易辨识,全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连大爷都没见几个。

不过其中倒有一个衣着讲究的老太太很是显眼,她全身上下都是崭新一片,跟周围穷酸潦倒的老太太们简直天壤之别。此时她正撅着瘦削的嘴唇,颐指气使地使唤其他的老太太们,看起来倒像是个领头的佛门信众。

“哎呀,祖宗!仔细你的唾沫,别唱经时都喷到佛像上!”

“行啦行啦,八姑婆,俺知道啦!您就别再唠叨啦!”

叫八姑婆的富态老太太跟其中一个拌了嘴,闷闷不乐地朝她背后吐口唾沫。

杨冲冷笑着扫她一眼,没有说话。

“冲哥,你瞧瞧……”大帅朝一齐唱经的老太太们努了努嘴,“还真挺虔诚的,都这个点儿啦还不下山,估摸着今晚要宿在庙里?”

杨冲只是笑:“你以为她们是对佛虔诚?”

大帅道:“那还有假?”

杨冲指着锅里的面条道:“她们是对面条虔诚!在这小北顶,来人不拘姓名,不问来路,只消在弥勒佛前磕上三个响头,就可算是半个居士。北方寺别的没有,饭食管够,你瞧见没有,老太太们自个儿带着脸盆大小的海碗呢!”

打眼一瞥,果然老太太们都拿了吃饭的物件儿,争先恐后地去锅前分食吃。

大帅轻叹一句,俺可真替佛祖臊得慌。

杨冲笑笑不言语,穿过三座庙宇,转向小北顶山后的小路。沿着小路走了大概五分钟,就远远地看到某处矿场里飘飞的烟尘冲向半空,直有十几米高,尘雾朦胧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机器声和人的吵嚷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杨冲十分熟悉,那是他小叔杨吃鸡。

悄没声地走进矿场,杨冲在烟尘中看见杨吃鸡模糊的背影。

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好似嵌在以山石为背景的画面中,手拿一只铁锈得已开始掉漆的扩音器,在那里手舞足蹈地喊着。

“喂,龟孙!说你哪!液压机怎么使得?”

“还有你小子!他娘的,挖掘机不会开么?都撞到老子屁眼啦!”

矿场里四十多号人忙忙碌碌地在露天煤矿场上穿梭着,个个都是大汗淋漓,满脸的黑青烂污,看起来像是刚从非洲度假回来似的,其中尤以杨吃鸡最为卖力,最为辛苦。

杨冲心里一阵感动。

父亲杨浇水倒腾煤矿也有些年头了,但是无一例外全都赔个底掉,到头来连本钱都捞不回来。他是眼红北方晋省那些土老帽,娘的随便一铲子挖下去就是上万吨的大煤矿,奇了怪了,怎么自个儿就没这****运呢?

钱扔有几十万,亲戚也都借的差不多,现如今个个见了杨浇水都要绕道走,生怕他再咧着一张大嘴巴要钱,到时自家人抹不开面子,反而难堪。

唯有杨吃鸡这个堂兄弟一直帮趁着,工资都积欠半年的没领。

他也知道老哥哥难,于是不仅没伸手要债,反而时常接济杨浇水一家,这些杨冲都看在眼里。

“小叔。”

“谁她妈叫我输,不知道这几天老子走背字犯忌讳么?”杨吃鸡正在骂,忽然转过身看见杨冲笑呵呵地站在自己背后,赶紧把后面几句骂娘的话给憋回去,像杨浇水似的咧开标志性的大嘴巴,露出里面既不整齐又不洁白的两排大黄牙,“是小冲啊!你小子可以哇,啥时候猫着跑到我背后啦?刚才都吓你小叔一跳!”

杨冲无奈地瘪瘪嘴,心说您何曾被吓一跳啊,明明骂娘骂的正舒坦呢!

“怎么着,放假了来找小叔玩?嘿,我说,你来也挑个好时令嘛,现在天都擦黑了,你来了小叔也没工夫带你去四周逛逛。”

“小叔,这个不忙。”

杨冲连连摆手,笑道:“好多天没见你,怕你在煤场干的久被煤给熏黑。为免以后再也记不起你曾经风流潇洒时的样子,就想着趁你变黑之前过来看看你。”

这话倒不是骗人,杨吃鸡名字虽然俗气,但一张脸长的还是很俊俏的。

杨浇水家里扯淡时,还总开玩笑说是不是秦洗剑跟杨吃鸡交过朋友,怎么生的小儿子杨冲反而有些像他。每次这么调侃,秦洗剑总免不了请杨浇水吃一顿扫帚炒肉,扬起那硕大的竹竿扫帚就往他的背上打,吓得杨浇水连连讨饶。不过完事之后,秦洗剑细想起来,却也不得不佩服小老头的眼力,杨冲的样子看起来还真跟小叔子有七八分相像。

因为相貌这件事,杨冲跟杨吃鸡的关系不免又近一层。

“哈哈,小兔崽子胆儿挺肥哈,都开始拿小叔扯段子啦?”

杨吃鸡哈哈笑着,混不把杨冲的调侃当回事儿,他们家里上下辈间的关系没有别家那么严实,少了些权威,多了些亲切。杨冲看着杨吃鸡将扩音器交给旁人,转而去蓄水脸盆中将手洗干净,便想到了小叔的目的,于是连忙劝道:“小叔,我自个儿在煤场附近转转就行,你别忙活啦!”

“那哪儿行?”

杨吃鸡笑嘻嘻地搂着杨冲的脖子,大大咧咧地道:“你可是我亲侄子!好容易来一趟,我能把你给晾着?”

ps:基本上可以跟你们透个底,这本书不讲阴谋,只讲争斗。书中出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而不可或缺的作用,每件发生的小事都可能是后来揭开谋算的契机。邻里之间的关爱,权势之间的争夺,格局固然没有掌国柄的元首们大,但是有中华民族特有的人争经验在,我依然会给你们呈现出令人悚然的农村基层政权的彼此倾轧。当然,权谋是硬菜,农村日常小清新则是糕点。我思故我在,世界上从来没有淳朴和实在,因为个人利益而开始抱团才是人类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