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音色清脆,教两个孩子念着“赵钱孙李……”,听上去既悦耳又优雅。徐思安淡淡的笑了笑,转身往外头去,新请的先生已经来了,他要亲自会一会,不能再像原先那样,随便找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老童生糊弄过去了。

宫里头出来的宫女,进侯门公府当女先生是件体面的事情,可若是被传出和府上的男主子有些什么首尾,那就丢了人。她掰着指头算了算,醒月楼开张至今好几年,也没传出这样的事情来,若是当真出了这种事情,只怕对醒月楼将来的口碑营生都是个影响。

袁氏在门口替赵菁留了灯,听见赵菁进门的声音,便迎了上来。

“她们的事情以后就交给赵姑娘了,本候实在难有闲暇顾及到这些。”徐思安喝完了茶,轻轻盖上茶盏,赵菁急忙半蹲下身子将茶盘托到了他的跟前,低垂眉宇,动作细致的接住了。

赵菁苦笑了一声,看着魏明箴的身影远了,推门进了院子。

站在一旁正兴致勃勃的挑首饰的孙玉娥顿时脸就有些变了。往日这些东西不用她亲自开口,最好的必定是给她的,所以她今儿也没在意,只让他们先挑,毕竟她在这个家算长姐,也要拿出一些长姐的风范来。可谁知道就这么一错眼,她看上的那个最好的金项圈居然被张妈妈拿了去。

赵勇沉着脸不说话,想了想又道:“那什么王府也真是的,妹子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说让人住下就让人住下,那个什么摄政王……”赵勇想到那日摄政王的样子,心里隐隐有几分害怕,便没接着往下说,只对袁氏道:“一会儿你再进去瞧瞧妹子,要是她醒了,你给她下碗面条。”

赵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握紧了拳头,让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她现在非常非常的难受,浑身上下,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一样。

袁氏跟着赵菁从沈家出来,偷偷地在耳边问她:“你当真跟那个沈家少爷不熟?我怎么见他老瞄你呢。”

“妹子的运气就是好,我每次来都赶不上车,只能一顿好走,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赵菁抬起头扫了一眼,就连站在一旁的徐娴眼底都闪着期翼的光芒,要是赵菁没猜错的话,难道这三个孩子,竟然从小到大都没出过武安侯府?

“这银子是……”赵菁的话没说完,但她也知道,这些银子就是这么多年她每年拿给赵勇的。宫女们入宫大多都是为了补贴家用,赵菁得了这原身子的身体,虽然不能为她尽孝,但也绝对不会自私到连最基本的义务也不尽,所以她每年都会将银子拿些出来,让赵勇带回家,以做度日之用。

赵菁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手指却不紧不慢的继续解着胸口的扣子,淡淡道:“皇上若是想要奴婢这个身子,奴婢给皇上就是,只求皇上断了让奴婢留在宫里的念想,成全了奴婢和皇上的这一段主仆情谊吧!”

大家都是来看戏的,没有必要得罪两家权贵。

他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赵菁服侍她就寝,他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她,然后把她压在了身下。周旭急忙回过头去,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太医给他把过脉之后说的第一句是这样的:“回太后娘娘,皇上的龙体无碍,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娘娘也该为皇上考虑选妃的事了。”

孙妈妈听了这话,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一些,对赵永发家的道:“你跟师太去看着小尼姑,我去前头看看,这事情就算瞒得过宫里那位,也未必瞒得过张妈妈这个老狐狸。”

“既然老太太要去,那我到是不用去了,反正也就那么一点事情,谁去都是一样打理,侯夫人还在灵堂躺着呢,总不能家里连个管事的人都跑没了,万一还有什么人过来吊唁,到时让人看笑话了。”赵菁不急不忙的开口,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这老婆子,好好的叹个什么气呢?”老太太是个乐天的性子,最不习惯有人在她跟前哀声叹气的,听见张妈妈这一声叹息,便忙不迭就问了起来。

他只是一个户部堂官,并没有入过朝,自然也没瞧见过宫女是个什么样子,但只听曹大人也一口一个菁姑姑的喊,又想着那人是皇帝跟前服侍的人,必定是有了年纪,听上去不说四五十,也有三十四的模样,谁知道竟是这样一个秀眉画目、风髻雾鬓一样的美人。

“姑娘今儿来的可真早,老太太还说宫里头事情多,兴许姑娘会迟来一会儿呢。”

“那奴婢只能送姑姑到这里了。”出了永寿宫的大门,顺着东西六宫中间的宫道往前去,便是前头皇上日常起居的地方,闲杂小宫女等,便不能随意靠近了。

“有劳两位妈妈亲自来请,这雪天路滑的,找个小丫鬟来说一声也是一样的。”赵菁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她是鹅蛋脸型,皮肤又雪白干净,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大,黑亮晶莹的,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既温和又招人喜欢。

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双喜、如意、吉祥、迎春,那都是孙妈妈在的时候就安置在老太太跟前的,老太太房里的买办,也都是孙妈妈的人,老太太房里洗扫的婆子们,也多半是韩妈妈孙妈妈安置进去的,唯独这个连翘,是徐思安让进来的。

人家虽然身份不高,却从小没长在府上,也是顾军医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如今因着侯爷的情分进府服侍老太太一阵子,韩妈妈就把人当丫鬟看待了。

“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老太太的腰也就不疼了,到时候再把那丫鬟送走就好了。”孙玉娥拧着眉头,如今她主要的对手是赵菁,赵菁却是没那么容易走的。老太太说是一直要请了赵菁到她出阁,真等到那会子,这黄花菜都凉了。

孙玉娥对着镜子发起呆来,眉头都拧到一会儿去了。徐思安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正眼都没瞧过自己一回,他既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当初老太太要让他收自己做干女儿的时候答应的这么爽快?

孙玉娥来不及细想,外头丫鬟进来传话,问道:“老太太问姑娘今儿身子好些了没有,若是好了,请姑娘往松鹤堂用早膳去,老太太好一阵子没瞧见姑娘,怪想姑娘的。”

孙玉娥随口问道:“那侯爷在吗?”

那丫鬟道:“侯爷说今儿一早要出门,就不进来用早膳了。”

孙玉娥听了就没什么兴致了,想了想还是应承道:“你去回老太太,就说我洗漱完了就过去。”

孙玉娥到了松鹤堂,才发现赵菁也在。赵菁原先是不打算来的,只是自己还没传早膳的时候,老太太就命人先请了她,她又想着昨晚的那一万银耳龙眼羹,要亲自来谢谢老太太的恩典,所以就来了。

赵菁坐在客座上喝茶,一早上还没用早膳,老太太这里备着的是温养的红枣茶,赵菁喝了两口,瞧见孙玉娥进来,她倒是越病越精神的模样,果然是个有福的。

孙玉娥上前给徐老太太行礼,徐老太太道:“还没给赵先生行礼呢!”

孙玉娥无奈,又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便依靠到老太太身边撒起娇来,前些日子她是真的不敢出门,她堂堂的一个侯府大小姐,居然说改名就改名了,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了。

赵菁瞧她在徐老太太跟前委屈那小模样,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

徐老太□□慰她道:“你放心,侯爷已经不生气了,这不还让你叫回原来的名字,你是知道你义父的脾气的,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这回若不是有赵先生替你求情,可有你受的,去吧……再去给赵先生行个大礼,谢谢人家。”

孙玉娥听了这话,一张小脸已经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赵菁便捧着茶盏,端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孙玉娥,等着她的“大礼”。

“老祖宗,我不嘛……我不要……”孙玉娥继续撒着娇,她知道徐老太太心软,对自己更是疼爱几分,让她向赵菁道谢行礼,不过就是场面上的话,哪能还真让自己去给赵菁致谢的?在徐老太太跟前,孙玉娥还是有那么几分有恃无恐的。

徐老太太果然也就是这样的性子,瞧见孙玉娥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正觉得有些心疼,想开口说句要不就免了罢,谁知道门外的帘子忽然一闪,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帘外负手进来,脸上面无表情,只冷冷道:“那你就继续叫孙娥吧!”

这话就像是一道惊雷一样,把这房里的众人都劈了一把,赵菁正端着茶盏想要喝茶,闻言差点儿呛得咳嗽了起来,她抬起头偷偷的看了徐思安一眼,心中兀自腹诽:不是说侯爷今儿一早要出门吗?

孙玉娥看着徐思安冷厉的表情,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含着泪咬下唇瓣,从徐老太太的怀中飘了出来,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赵先生为我向义父求情。”

徐思安甩袍落座,接过丫鬟手里递来了茶盏,连眉心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行礼的姿态也不标准,以后好好向赵先生学规矩。”

赵菁看着吃瘪的孙玉娥,心里暗笑,这世上有些事情也是当真奇怪,老太太这么宠着的孙女,怎么侯爷就完全没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