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殿英感觉余至瑶手下肯定是有新人——他所认识的那几个家伙,王连山马维元之流,虽然也都狗胆包,可是似乎还没有剽悍到般程度。

余至瑶抛下何殿英,穿戴整齐后便出门上车,赶往瑶光饭店。这一整天宋逸臣都在饭店四周布局,入夜之后的确就到了收网的时候。余至瑶素来信任宋逸臣,所以猜不出此刻会有什么大事。

余至瑶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低声答道:“家里出了点事,心烦。”

杜芳卿正要回答,哪知外面忽然起了喧哗,凝神侧耳一听,竟是余至瑶回来了!

何殿英枕着手臂仰面朝天:“你不上去,我也不上去,我陪你睡一夜地板。”

余至瑶的耳边起了轰鸣,依稀听到自己回答:“爱。”

余至瑶看凤儿是个好孩子,宛如安琪儿一样。可宋逸臣显然并不珍爱这个女儿。抬起手杖一指凤儿,他把两道浓眉一立:“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欠揍?”

余至瑶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叔叔什么都知道。”

奋力把人拽起来推到地上,何殿英对着他的肚子便是一脚:“我——我——我去你娘的吧!”

余至瑶继续说道:“我正和天和的经理在谈,谈妥了就把天和舞台收购过来。你要是想唱,我给你做两身行头,你上台随便唱去。如果怕人看见,我给你清场子!”

余至瑶没有挣扎反抗,他喘息着在哑巴耳边说话:“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再也别想回到这个家里来……”

余至瑶转过脸来,睁开眼睛望向了他:“今天过来的烟土,你拿两包回去。你一包,顾师傅一包。”

“心还疼吗?”他问。

又问:“钱好不好?”

安抚似的摸了摸杜芳卿的头发,他无话可说,翻出一张报纸浏览起来。

杜芳卿在天河舞台连唱了一个礼拜,其间余至瑶使足钞票,不但让他独霸舞台,而且买动各家报刊,终日为他吹嘘鼓噪。杜芳卿从此大出风头,还被一家报馆评为梨园第一。这天晚上的压轴大戏唱过之后,一群纨绔子弟捧着银盾鲜花跑上台去表示祝贺,与此同时,戏台上方两端同时“唰”的一声抛下大红绸带,上面金字闪烁,正是一副对联,把“梨园第一”四个字嵌了进去。下方观众见了这般情景,越发鼓掌喝彩,声浪几乎掀翻了天和舞台的棚出几句荤话,然后不等杜芳卿回答,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而杜芳卿在他怀中扭成一股糖,甜的一发不可收拾。

手指掐住咽喉,忽轻忽重的时收时放,他微微张开了嘴,始终都是半窒息。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想要清醒,却不能够。煎熬许久之后,他渐渐平静下来,又不想醒了。

何殿英冷笑了一声:“二爷,我要干你。不是玩笑,我他妈的是真想干你!”

余至瑶背靠窗户面对了他,因为个高腿长,所以能够轻易的坐上窗台:“你去车站,找马维元。烟土下午就到车站,到时该怎么做,马维元会告诉你。”

说完这话,他顿了顿,意犹未尽,可是又没有高谈阔论的本事,只好对着四面八方的记者又笑了笑。记者们见他高大英俊,风采很好,堪称国术界的活广告,便举起照相机,对着他又按了一通快门。

余至瑶沉吟着垂下眼帘,半晌没有说话。顾占海在一旁听得清楚,这时知道是何殿英仗势欺人,便自告奋勇的说道:“二爷,让我带人过去瞧瞧。咱们人多,真闹起来了也有胜算。”

何殿英见他若有所思的一言不发,便又紧逼一句:“让我的人撤出去也行,可是你得把顾占海交出来!”

何殿英在天津卫顺风顺水的混到今天,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余至瑶放眼望去,就看台上一片金光璀璨。绚丽背景下,一个袅袅娜娜的小人儿在那里且行且唱,模模糊糊一张粉脸,也看不出美丑来。

外面的事业,虽然美中不足,但在大方向上看,可以算作越来越顺;余至琳新近进入一间大学任教,也是安安静静,并不作乱。余至瑶有了闲心,便在家中大动干戈,把余公馆重新装饰了一番。

“你还让不让我睡?”在黑暗中,余至瑶似乎是快要怒吼了:“你明知道我爱闹失眠,还要在我后面唠唠叨叨!”

第二句话是:“爸爸没了?”

“你家大爷快回来了?”他上下打量着余至瑶的裸体,感觉对方像一匹油光水滑的大洋马,不知道骑起来会是怎样。

余至瑶收起打火机,面对窗外风景开了口:“天津卫快要装不下你小薄荷了!”

在支票上面仔仔细细填好数目字,他拿起印章慎重盖下。把张十万元的支票撕下来小心折好,他低头将其塞进衬衫胸前的小口袋里。

“没出息的样子!”他心里还想着小薄荷:“区区十万块钱的损失而已,就要借酒消愁?”

他站起身,推门向外走去:“傻子,晚上补给,看还闹不闹。”

余至瑶并没有乱心神。气定神闲的坐在客厅里,他按照计划,接待位上海客人。上海客人是易老板派过来的,专为和余至瑶商谈生意细节。易老板本来也是青帮人士,照理来讲,应该和何殿英更亲。然而何殿英盲目自大,据上海客人,易老板回真是被何殿英气坏。

货船停靠太古码头也是容易,所以易老板决定和余至瑶合作。烟土生意的利润不言而喻,所以余至瑶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热情与诚意,和上海客人详详细细的谈大半。待到傍晚时候,又请对方出去吃喝消遣,直到黑才散。

回独自坐上汽车,他因为在席上痛饮几杯茅台,所以也生出几分醉意。打开车窗闭上眼睛,他头晕目眩的向后仰靠过去,懒洋洋的开口道:“开何公馆。”

汽车夫答应声,立刻发动汽车,路风驰电掣的上马路。清凉夜风扑啦啦的吹入车中,让余至瑶感觉十分惬意,周身轻飘飘的,几乎快要腾云驾雾。

似乎也就是眨眼的工夫,汽车停下来,汽车夫回头道:“二爷,到。”

余至瑶推开车门,脚踏上地面,没敢立刻起身。低头静静的呼吸片刻,他自觉着是足够清醒稳当,才扶着车门,慢慢站起来。闭着眼睛踉跄下,他抬头望向前方,就见宽阔庭院之中,正是矗立着灯火通明的何公馆。夜色如海,明黄|色的玻璃窗仿佛漂浮在半空,看起来温暖而又恍惚。

余至瑶痴痴的笑下,知道自己真是醉。不知道小薄荷有没有醒酒,否则醉汉探望醉汉,起来简直是个笑话。抬手按按左侧胸口,那里放着张支票,正随着他的心脏起跳动。是他的杀手锏,小薄荷是个贪财的小子,他想只要自己亮出支票,定然就能哄得对方愁云消散。

路腾云驾雾的进入公馆楼内,他被仆人引上二楼,在间起居室内见到何殿英。

何殿英脸色煞白,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动不动的翻余至瑶眼,他轻声道:“来?”

余至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言行,不想露出醉态。走到何殿英身边坐下来,他扭头问道:“没事吧?”

何殿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抽抽鼻子,随即淡淡的问道:“喝酒?”

余至瑶低头笑:“喝……知道最怕烈酒,就够让醉。”

何殿英不再回答,口接口的继续喷云吐雾。

何殿英的确是输十万块钱——些心情不好,唯有赌博还算个消遣,可是即便人都坐到牌桌前,他那心里还是装着个余至瑶。

他想要给余至瑶教训,可是思来想去的,最后又总是下不手,就是因为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