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就听烟袋斜街上一片混乱,隐隐有人叫着:“着火了,着火了!”人群渐渐骚动起来,有不少人便乱挤起来。

“我总是觉得不踏实。”绮年叹口气,把两朵海棠花插到如燕的两个丫髻上,又戴一朵在自己鬓边,“三朵海棠也算一枝了吧。如燕拿着这个,再拿着这个丝线,到时候看见了要找的人,我们就把桃花扯下来再缠上海棠。”

冷太太微微笑了笑:“都是好孩子。”

李氏摸了摸她脸道:“是这几日帮着管家累了吧?”虽然说这几天只是让三个姑娘跟着看看,但绮年从前是管过家的,很多事都很熟悉。李氏表面上不说,私下里也交了一点账给她,让她算一算练练手。只不过吴府家大业大,下人之数是周家十倍都不止,繁琐杂事自然也就数不胜数。

绮年抱着李氏的手臂摇了摇:“这些哪里还能劳动舅母呢。”

绮年看着不妙,觉得自己在这里不是探病,乃是有看戏之嫌,赶紧起身告退。没一时闲杂人等都走光了,吴若钊吩咐把门关上,冷冷道:“现在说罢。若再不说,也不必留你们了。”

“孙姨娘的?”如燕眉头皱得更紧,“孙姨娘为何给你银子?你怎的又随便接人的东西?”

多亏吴知霏,眨着大眼睛道:“原来今日是乔表姐的生日呀!绮姐姐的生日我也不知道,都错过了呢!幸好前几日绣了两条帕子,姨娘说还勉强看得过眼,一会儿我就去房里拿过来,姐姐们都别嫌弃。”

“正是。韩世兄尚未娶妻,虽则年纪是略长雯儿几岁,也并不算什么。绮儿在成都时,两家为通家之好,想来知道其人品行。若当真是好的,我便托了许祭酒去说。”

周镇抚把嘴一撇,倒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进了秀姐儿的房。两人喝过一壶酒,周镇抚便起身将烛火吹灭,在秀姐儿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自后窗翻了出去。秀姐儿在暗影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将门闩好,脱了衣裳先将床上被子翻乱,然后钻进去睡了。

绮年挪了挪,坐到李氏身后替她揉着太阳穴:“舅母整日这般忙碌操心,难得出来散散心,若再想着那些事,这一趟岂不白出来了?”从前吴氏时常头疼,所以绮年这会儿自然而然地就上手了。

绮年大喜:“快拿来我看。”因着她是寄住吴家,所以韩嫣的信件都寄给冷玉如。

如燕在旁边听了,便打她一下:“什么死啊活的,嘴上没个遮拦。”

“住口!”颜氏低声厉喝,“你不要命了,敢妄议皇储!”

“哦——”绮年一点就透,“可是今年皇上说了,选秀的年龄只限小不限大了。”

“丫鬟在旁哪里还有戏看呢?”身后的人悠然回答,声音清和,听起来年纪不大。

许茂云三言两语说了,阮语不由得有些紧张:“若是县主记恨姐姐们,可怎么办?”

“怕什么,”许茂云很豪爽地说,“这园子一目了然的,难道还会找不到吗?不用着急,这寿宴一时半时开不了的。”

两人相互怒目而视,绮年拿着纨扇一边摇一边暗地里叹气。年轻姑娘们,总觉得自己打扮起来与众不同,却不知今日东阳侯府必然花团锦簇,什么样的出挑儿衣裳首饰没有,谁比谁又能高出许多呢?若是她们五个也各自打扮起来,往大长公主眼前一过,无非也就是那些花朵中的一员,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可若是五个打扮相似的姑娘一溜儿站开,那反而任谁都会觉得有趣,从而多看两眼。如何能给人留下印象?无非就是让人多看几眼呗。果然姜是老的辣,论这推销的学问,吴家这些小姑娘们可就差远了。

绮年噗哧笑了出来:“让你去劝?真是奇怪了。”

乔连波听两人说得热闹,壮着胆子细声插问了一句:“表姐可是想做衣裳么?”

周镇抚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又凑上去:“听说郡王想在这次选秀的姑娘里给你挑个媳妇儿,准备求皇上指婚呢。你说,要是求了显国公家的——”

如鹃摇头:“应该是没有。我走的时候,看她梳的还是姑娘的发式。”

丁仲宁捂着嘴笑:“慢慢地绣才好,茂云是个急性子,偏要吊吊她。”

说起来,吴家的人还算是厚道的。就是吴知雯吴知霞她们,嘴上刁一点,平常好攀比一点,爱个拉帮结派什么的,也都是十四五岁小姑娘的通病,其实细想起来,也没人特意来害谁。她和乔连波两个,公中拿的份例是跟吴知雯一样的——啊不对,从昨天开始,她和乔连波已经拿六两银子的月例了,吴知雯现在的月例则仍是五两,跟知霏一样。

绮年笑着摇了摇头:“我在成都的时候也不常出门,方才表姐也说了,是新起的商家,我并不知道。不过蜀锦蜀绣确实都是好料子,若做出衣裳来,只要样子好,必然是好的。”

“祖母自然有的是好东西,难怪妹妹看不上我娘送的东西了。”就连吴知雯,今天都戴上了郑氏所赠的孔雀钗,偏偏乔连波不戴。吴知霞不能顶撞颜氏,可是这扇在郑氏脸上的巴掌,她却可以在乔连波这里扇回来。

“回姑娘的话,”藕花大一点,也活泼些,屈一屈膝,“奴婢们是表姊妹。”

苏姨娘却瑟缩了一下:“爷,化淤膏就算了罢,若明日夫人看见了,恐又生气,还不是这两个小孩子遭殃?若爷开恩,明日让他们去吴家赔了罪,那禁足就免了罢?”

“住手!”一声大喊传来,绮年不禁松了半口气。乔连章既然来了,那么吴知霄肯定也到了,如果金国廷也在,那这件事有侍郎之子和国公之子的面子,应该不会闹大。

丁尚书的孙女丁仲宁拍掌笑道:“詹姐姐这主意好,不能饶过她去。让她画荷花!”

马车远远停下,李氏从窗户里看了一眼,便低笑道:“看那些帷幕,今年出来的人家倒是不少。”

“多半是拿到了良臣用的铁矢。”周镇抚愁眉苦脸地把那团纸咽了下去,“说起来良臣办差还真是实在,当时把人射死了,还颇后悔没能留下个活口。”

吴知雯虽然不快,也被听琴引得笑了一笑:“什么波罗,不学无术的丫头。这是优昙婆罗花,又叫灵瑞花。《法华经》里说,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说的就是这种花。”

“她知道什么!”吴若钊断然否决,“几位皇子不错都是好的,但圣上至今未立太子,只怕坏就坏在儿子都好上了。”

颜氏点了点头:“虽然是平调,但京官自然好过外官。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房舍也该收拾起来。”京官得近天颜,虽然没有外官油水大,但前途却更好些。说是平调,其实普通都认为,外官平调入京,相当于升了半级。

绮年四书已经读完,只是吴氏曾想教她作诗,却被她头疼无比地耍赖推掉了,宁愿偷偷跑去父亲书房里看些杂书。听张先生问了,便起身笑回:“与乔表妹差不多。当初父亲虽也教过《论语》《大学》,只是不求甚解,敷衍了事了。”

绮年听这两个丫头说话也是话里有话,自己一时竟然都没完全品得明白。看着年纪都不过十六七岁,居然一个个的都这么厉害,相比之下,自己那两个丫鬟简直就是小呆子了。再加上自己这个呆子,三个呆子落到一群人精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乔连章身上却是件雪青色的小小儒衫,胸前多了个赤金镶碧玺的长命锁,牢牢地拉着姐姐的手,眼神里还带几分怯意。

“请姨娘进来。”

至于两个姨娘,从首饰上来看似乎是平分秋色,但孙姨娘衣着鲜艳,赵姨娘却极朴素。可是赵姨娘那支珠钗,从式样上来看与李氏的竟然有些相似,这里头是不是有点啥意思呢?一个妾,戴着跟主母式样相似的首饰?再看看一脸天真的知霏,绮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赵姨娘没有生儿子,在别人眼里看来肯定是不如孙姨娘得宠,可是对李氏来说,她更待见哪一个,从默许姨娘插戴跟自己相似的首饰上,就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来了。

翡翠抿着嘴笑:“也不算少了。不过,听说咱们家四姑太太嫁进国公府的时候,也是一百零八抬的嫁妆呢。”

“可不是么。”杨嬷嬷也有些不敢置信,“是三姑太太的一对儿女,姓乔,姑娘闺名连波,小少爷叫连章。”

周镇抚一边看着,忽然笑了一声道:“良臣,这位周姑娘,倒像是在西山寺见过的。”

绮年在如燕搀扶下从跳板走上林家的船,早有个穿着石青绸缎褙子的大丫鬟带了几个小丫鬟上前来接着。绮年认得她叫做青翘,是跟着林夫人去周家吊唁过的,那后头几个小丫鬟也是见过的,便笑了一笑道:“劳烦姐姐。”如燕当即悄悄递了个荷包过去。

刘管事自他在灵堂上分割产业,对他已是毕恭毕敬,躬身道:“这也是家老爷一份心意,毕竟姑太太也姓吴。人虽去了,亲戚情分是断不了的。如今表少爷虽在成都居住,日后但得空闲,也去京城走走,莫跟表姑娘断了兄妹之情才是。”

绮年上前一步,深深福身下去:“多谢立年哥哥了。”

周成年仍旧不明白:“那二弟为何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