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屋,如燕在那里煽着小红泥炉烧水准备沏二道茶,瞧了如鹂一眼低声笑道:“果然有长进了,我还真怕你接了那荷包,姑娘就不好跟冷姑娘说话了。”

颜氏举筷指着热腾腾的锅子笑道:“今儿是连波的生辰,我晓得老大家的事忙,顾不上这些,老二家的这些日子似也是忙得陀螺一般,便不跟你们说了。这锅子是我叫厨房备上的,权当给连波庆生。一会儿就着这锅子里的好汤下一挂面,轻轻省省地过了生辰。”笑向乔连波道,“明年待你及笄了,再好生大办一场。”

李氏一怔:“老爷的意思是——”

大茶壶一脸谄笑:“哎哟,您这可就冤枉秀姐儿了。她哪回不是盼到您实在不来的时候才上牌子呢?这会儿,正眼巴巴盼着您呢。”

李氏叹道:“平边大将军威名在外,张少将军十八岁就上阵杀敌,果然是将门虎子呢。只不知可娶了亲不曾……”想起吴知雯的亲事,不由得有几分头疼。这些日子她也是多方打听着,想给吴知雯找一门实在的亲事,只是同榜举人中年长的多,有几个年轻的也都在二十以上,家里都定了亲事的,便有没定亲事的,家世又寒酸,总不中意。

绮年这话说得不错,等一行人进了大明寺,李氏额上已经微微冒汗。在各殿上香之后,李氏捐了香油钱,被知客小沙弥引起一处院子休息。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声音,片刻之后小沙弥进来,满脸笑容小声向绮年说:“恒山伯府的夫人姑娘前来上香,就在隔壁院子歇着。”

“姑娘,生意怎样?”如鹂很是担心绮年的本钱赔掉,提心吊胆两个月了。

阮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如此一来,阮盼就再不可能嫁入皇家,想来想去,忍不住又痛哭起来:“人人都知盼儿入宫待选,如今——如今我们还如何出门见人!”

“不错。”冷玉如悠悠道,“听去了西北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大将军的那位儿子确实伤了脸面,一道疤从眉梢划到耳根,算是破相了。腿倒好,虽折了,但医得仔细,并未跛了。只是单只破相这一桩,已经让郑瑾娘闹得天翻地覆了。尤其是她的一个堂妹此次也要入宫待选,她就闹得更厉害了。”

身后的人低声一笑:“不想做什么,姑娘只要静静站着看戏就好了。”

许茂云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我娘说的,当年她也去过。”摸摸头上的玉钗叹口气,“这个就是当年太后赏的,要不然今儿真被人当成丫鬟了。”虽然叹着气,脸上的表情却并无不悦。

绮年大惊:“我没打断她的话呀,我说话的时候她都没在说话,不会真的因此记恨我吧?不过反正我日后应该也不会见着她了,她又不能让人到我舅舅家去把我拖出来。”

“还要等多久啊?”吴知雪在京城外头活泼惯了,在马车上等了半个时辰,有点坐不住了,忍不住伸了伸腿,撩起帘子往外看,“这许多车,几时咱们才能进去。”

“据说还不致如此,只是脸上落了疤,好像腿也伤了,虽不妨碍走路,却听说略有些跛。郑瑾听了便闹着不肯嫁了。”

绮年伸头去看,只见那铺面看着也并不华丽,但装潢古雅,就门口的招牌用的都是紫檀木匾,随口问道:“只听说月华裙,星华裙却是什么?”

清明低声应了一声,眼神专注,手脚利落地将伤处洒上药粉包扎完毕。周镇抚从牙缝里吸着凉气:“燕恒,你这丫鬟也太手狠了吧?嗯,真不愧是吕家出来的。”

“哦?哥哥可还好?”

到底都是年轻姑娘家,没一时也就熟了些,彼此说起话来。吴知雯邀请的几人父亲官职虽也不低,却都是庶女,下剩的客人里也有是嫡出的,却都是父亲在吴若钊手下低低的做个小官,特意来讨好的。倒是许茂云与丁仲宁联袂而来,颇出绮年意料之外。这两个是正经的嫡女,丁尚书不说,许茂云的父亲也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的官员,按说跟知雯真不算一个交际圈子里的人。

“表妹想太多了。姊妹间送礼物哪里是看价值多寡呢?再说,也不是表妹自己送帕子,我不也送的是一条帕子吗?我绣的花还没有表妹绣的精致呢。”

吴知雪立时拉下了脸,吴知霞却笑了笑:“衣裳总是这样的,襦裙不也是我们离京那年兴过的吗?可见如今又绕回来了。既这么着,也没准八幅裙过些日子还要再时兴起来呢。”

有时候吴知雯心里也不服,吴若铮自己也只是个庶出,吴知霞就算再是嫡出,能嫡到哪里去?只是如今风气如此,再是庶出的嫡出,也强于嫡出的庶出,毫无办法。

绮年笑着叫如燕收了笔墨斟上茶来:“这两个丫头看着怪眼生的。”

阮海峤被她哭得心都软了,搂了便道:“哭什么,小孩子打闹是常有的,让人备份礼送到吴家去便是了。论起来这两个也顽皮得很了,抄抄书禁几日足也磨磨性子。倒是你,怎么青袖说你心口疼?难道院子里没参?”

绮年真没料到这小子如此无赖,刚想再找句话来挤兑他一下,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大喊一声:“放开我姐姐!”一个宝蓝色小身影炮弹一样冲过来,猛地撞在黄衣少年身上,把他撞得倒退一步,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阮盼含笑道:“若都有兴,我便遣人取笔墨来。”睨着许茂云道,“你可不许脱空。”

绮年跟着李氏上了车,忍不住笑着说:“怎么国公家那位少爷年纪不小了,金姑娘还像训小孩子一样。”

青衣男子忍俊不禁:“胡说八道!你就是不怕,人家姑娘也不会不漱口就去见你。”

吴家的姑娘们身边都有个嬷嬷,却不是一般人家的奶嬷嬷,而是找来指导姑娘们礼节举止的。这些嬷嬷们与那些专门的教养嬷嬷自然不能相比,但也都是曾经在高门大户里见识过的,对姑娘们平日里的不妥举动都要一一加以教导,就如这出门掀车帘子,那落在嬷嬷们眼里必然是有一通教导的。幸而今日嬷嬷们都在后面车上,这里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跟着,才不至于挨训。

李氏清醒过来,低声道:“老爷的意思,不愿雯姐儿去待选?”

吴知霏想了又想,只能遗憾地摇头:“不记得了。”其实是因为吴知云自小身子不好,不常出来跟大房的堂姊妹们见面,所以她实在没有印象了。

如鹂被说得眼圈都红了,蔫蔫应了,不敢在绮年面前再留,起身去厨房端饭了。她和如燕都是五六岁上就被买进周家陪着绮年玩耍的,说是主仆,真跟姐妹也差不多少。绮年骂过了,也就不忍心再寻她麻烦,吃过饭仍旧带着如燕去秋水斋读书。

这边绮年一路回了蜀素阁,湘云笑嘻嘻迎出来:“太太说,姑娘打今儿起就跟着家里的姑娘们一起上课,奴婢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又叫如鹂找了姑娘从前绣的花样儿出来,一会姑娘去了春山阁给针线师傅看看,也好叫师傅知道从哪里教起。”转眼看见珊瑚,便上去双手接那匣子,“珊瑚姐姐还跑这一趟做什么,有什么东西,叫小丫鬟们来传个话,我去拿就是了。”

颜氏点了点头:“既如此,以后都让他们用过了饭再过来。孩子们都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多睡一会只有好处的。”

湘云虽然嘴上快,却是个伶俐的,听话知音,就知道绮年想问什么。何况今日康园里的那顿饭,她虽没去伺候,也早有小丫鬟来报过消息,当下笑了一笑道:“不瞒姑娘,三姑太太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这自然……”

孙姨娘跟吴知雯生得极像,眉眼秀气,生了两个孩子,还是袅袅婷婷跟柳枝儿似的。一件湖绿洒绣暗银蔓草花纹的长袄子,腰身还刻意地往里收了收。赵姨娘却跟吴知霏不像,长相十分明艳,穿着却极朴素,蛋青褙子松花色挑线裙,头上也只一枝珠钗,并不似孙姨娘,除了珠花还戴着镶绿松石和珊瑚的步摇,那三串珊瑚珠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十分招眼。

“一百零八抬呢。”翡翠也不由得露出一点歆羡之意,“听说这还是因为下面有小县主没有出嫁,若是嫁妆太多,小县主就不好操办了,总不能超过一百二十八抬去。”

双福拿着银子包一溜烟地又钻进人群里去了,绮年也就放下帘子等着。过了半晌,听得前面该是散了,双福笑嘻嘻地在马车外头说:“姑娘,那边的嬷嬷来给姑娘道谢呢。”

“正是。”林夫人说到这里又有些伤怀,“只是年前已去了……”

韩嫣拉着她手舍不得放,道:“若有什么事,记得寄信来。”

吴氏过了七七,去京城送信的人已然回来了,带回了吴若钊的亲笔书信,且又带了几个下人,准备接绮年去京城。

好在李氏并不深想,听了便松口气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看着砧板上鱼肉,又笑了一笑道:“都说二伯娘陪嫁丰厚,二房的家业,除了那宅子之外,据说都是二伯娘的陪嫁。这些,将来只怕都是绮妹妹的,不会分给过继的儿子。然而若是儿子小,亲身养大了,总有些母子情份在,怎忍心就一文不留?是以才挑个年纪长些的,也不图承欢膝下,只为了将来二伯坟上香火不断罢了。将来陪嫁给妹妹带走,宅子留下,再薄薄分些银子,也算是过得去了。”

“娘,可不能这般说,能挑还是要好好挑挑,至少也找个厚道知礼的,将来一是不要断了父亲的香火祭祀,二也要孝敬您才是。”绮年说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您看——七房的立年哥哥如何?”

韩嫣诧异道:“这是为何?”

韩嫣扬眉道:“怕他作甚!无论何事,你只管说与我们,我们必帮着你的。”

这些关爱,绮年十分珍惜。只是周老爷熬了几年就去世了,而吴氏那软弱性格,在丈夫死后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沉溺于对丈夫的思念中不可自拔。那些下人看家里没有男主子,太太又软弱,颇有几个生了外心的,外头织坊铺子里,情况就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