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急得不行,一句句细问。绮年没敢说这两个假和尚可能还惊动了内卫,便只说这两人是假扮和尚混进来想抢劫的,幸而被张少将军及赵公子救了。听得李氏合了掌直念佛:“很该好生谢谢张少将军才是。”至于赵燕和,郡王的儿子,什么样的酬谢恐怕也配不上。

李氏脚下发热,心里也暖,笑道:“舅母不冷,倒是你,可觉得冷么?”她只生了一个儿子,且这辈子大概也学不会说这种贴心贴肺的话。庶女倒有两个,可是一个不怎么亲近,一个又太小。如今李氏越来越觉得,若绮年是她的亲闺女,该有多好呢。

“姑娘不用算盘也能算出这许多账来?”如鹂看着绮年在纸上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小虫子一样的数字,就将小杨送来的账结了,不由得惊讶。她早在成都就知道绮年不用算盘可以算一些小账,但小杨这账本很是繁琐,三尺一丈的小进项甚多,不用算盘竟然也可以全部对出来么?

阮夫人抹了把泪:“说是三皇子亲口说那小贱人有趣,要求了来回府画画儿。皇上又说,一府之内,不宜姐妹二人同侍一夫,就,就把盼儿……我苦命的盼儿!”

冷玉如嗤笑道:“可不是。你可知道这几日我为何不能来?”

“不要喊叫。”那人把绮年拖进山洞,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反而放开了双手,“我并无意冒犯。”

许茂云满不在乎:“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并没有什么。多半是要在宫里住几日,你就如平常一般就好。只皇后娘娘若赐宴,就要谨慎些。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好妹子,你这口无遮拦不是胆子更大咩?绮年无奈:“我只是悄悄说了句话而已,我外祖母还坐在那里呢,大长公主不好意思治我罪的吧,何况今天还是她的寿辰。”

东阳侯府大门外,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吴家的马车到得略晚了一些,就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

“可不是。”冷玉如微微撇了撇嘴,“西北那边前些日子打了几仗,郑瑾那位未婚夫婿,听说是在打斗中伤了脸,留了疤。”

吴知霄看两个表妹头碰头,两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从帘子缝里露出来,连波便如那碧水中一朵白莲,绮年却是面颊红润,如同红杜鹃般亮眼,正是各有千秋,不觉心里也觉得有趣,便策马稍稍靠近些,用马鞭指点着给她们讲街上的店铺房舍。

赵燕恒瞧了他一会,微微一笑:“明白了。”他的长相与赵燕和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眉毛几乎如出一辙。只是他少了赵燕和眉宇间勃发的英气,且因着有几分病容,所以那样的眉目生在他脸上,就如同画出来一般的清晰,让人竟有些不敢逼视。

“快起来,来了就好。”绮年看如鹃已然换了妇人的发式,不由得一笑,“路上可辛苦?”

绮年笑着拉她:“走,席上去。这些人我们许多都不认得,难道还要阮家表姐来招呼客人不成?你若认得,少不得帮帮我的忙。”知霏小,还不曾很出去交际过;知霞知雪才从山东回来,今日知雯自然没有时间自己招待客人,若是没个帮忙的,说不得还真得要阮盼来出面了,那可不大像个样子。

吴知雯再有两天就满十五岁了。十五岁及笄,在古代是女孩子的大生日。吴知雯虽然是个庶女,但李氏没生女儿,她又是长女,所以吴若钊和颜氏的意思都是要大办。现下绮年和连波手里绣的这两条帕子,都是给她的贺礼。

绮年点头笑笑,又去听其他人说话了。阮盼和吴知雯谈了几句那天做的诗,吴知霞就问起阮盼如今京里时兴的衣裳样子来:“听说四川那边儿新起了一家华丝坊,专用蜀锦蜀绣做衣裳,只是如今名头还没有打出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父亲今年有个新来的幕僚是蜀人,特地送了我们几件八幅裙……”

吴知雪头都不回,吴知霞却笑了一声,随手拿起纨扇摇了摇:“这天气有点热了,别说,山东那边真是不如京城,我在山东这几年,就是想念孙姨娘做的梅子汤呢。”

如鹂红了眼圈,想要分辩,就听外面湘云笑盈盈道:“表姑娘过来了?”赶紧低了头自己退下去了。

“禁足?”阮海峤在炕沿坐下,皱眉道,“到底做了什么就禁足?”

连乔连波都不由得要生气:“我们明明赢了!”

她没提郑家姊妹。

“老夫人这一发话,这皮猴儿少不得又要欢喜上一天了。”金国秀笑着摇摇头,不过仍旧对弟弟说,“既是老夫人发话,许你放纵这一天,只是不许纵马,吴家这几位少爷都是念书的人,可不似你一般猴天猴地。”

青衣男子微微弯了弯唇角:“笑成那样,倒不像京中这些贵女们的作派。”

知霏穿了一身鹅黄绣绿玉兰的交领春衫,上了车就欢喜无限地扒着帘子往外看。这几日她每天要多写五张大楷,叫苦不迭。偏偏吴若钊性喜书法,常说字是人的脸面,对两个儿子的要求简直达到变态的地步。女儿虽不至如此,也是十分严格的,既然先生说了要练字,那就非练不可。吴知雯之所以得父亲宠爱,与她能写一笔好字不无关系。

李氏卸了簪环,在丈夫身边坐了下来,含笑道:“那孩子本就是懂事的,只是年纪小些,沉不住气也是有的。”

倒是知霏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姑姑是说二叔家里喜欢穿红衣服的姐姐吗?”吴若铮携妻儿去上任,已是离开京城六年了,那时候吴知霏才四岁,印象里只记得二叔家有个姐姐跟自家姐姐一样,是喜欢穿红衣服的。

如鹂喃喃道:“如今老太太疼爱表姑娘,什么好东西不会给她?她又不缺什么——”

听琴比吴知雯大一岁,身形已然长开,眉眼秀丽柔顺,虽则不如吴知雯美貌,却别有一番韵味。这种跟着姑娘一起长大的丫鬟们,若无意外,将来都是要陪嫁过去的;那长得美貌的,十个里倒有八个是给姑爷准备的通房。听琴在吴府这些年,自然知道,听了孙姨娘的话,登时满脸通红,嗔道:“姨娘说这话……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姨娘若这般说,奴婢可要恼了!”

颜氏呵呵笑起来:“小孩子家,不可日日起得这般早,仔细伤了身子。以后也跟你舅母表姐们一样,三日来请一次安就成。”又回头向琥珀道,“你太太那边,雯儿霏儿都是几时去请安的?”

湘云让了一回,才掇了个小脚凳坐下,笑道:“姑娘要说什么?”

绮年看得笑起来,随手摸了摸吴知霏缠着珊瑚珠子的小丫髻。倒是乔连章拿了小姑娘的荷包,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翡翠笑道:“虽是庶女,却是长女,听说也是养在王妃膝下的,自然不同。”

绮年略一犹豫:“让双福去问问吧,如果那人要的不多,就当随手做件善事。不与那无赖纠缠,想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是已故吴大学士的嫡长女。”

韩嫣的马车已经停在江岸等着,见绮年过来,眼圈也不由微微红了。一起自幼玩大的朋友,冷玉如是早已经举家往京城去了,如今绮年也要离开,韩嫣心里难过,却不愿显露出来让绮年再添离愁,遂笑道:“这下子你们两个倒近了,日后在京城里得了什么好东西,也别忘记给我寄一份儿来。”

如燕犹自没有看明白,茫然道:“我是姑娘的丫头,自然听姑娘的。”到底是年纪还小,十二三岁未解风情,没有看出这里头的门道来。

李氏忙拉了绮年的手道:“姑娘,你娘今儿的话是做不得数的,谁都知道二房的产业多是你娘的嫁妆,这些将来自然都是你的。切莫为了这事儿与你立年哥哥生分了。”

周成年不由变了面色:“伯娘虽则时常用药,也不至……”

吴氏好容易收了泪,接过如莺递来的帕子轻轻按着眼角:“罢了,横竖这家里的田地店铺都是我的嫁妆,也就是这处宅子是你爹爹置下来的。将来我的东西都留给你,这宅子我与你爹爹住了十余年,折了银子给他们便是。”

韩嫣笑道:“灯节算什么,等你脱了孝,恰好是我及笄,到时候请了你们一起,好好在我家热闹一番。”

冷玉如面冷心热,虽则时时要使小性子,但若有事求到她名下,却从无推托。绮年跟这两人是五六年的交情,也不拐弯抹角,直道:“正是要求你们帮着往外传这话。虽则何家的事被压下去了,但我只怕三房不曾死心。只是也别传得太过,免得他们恼羞成怒,拼着撕破脸面,又给我家添堵。”

后头周老爷升到了六品官,吴氏又生了绮年,虽然不是个儿子,但毕竟是喜事,合家欢乐。正在此时,周老太太却去世了,周老爷只得回乡丁忧。他是孝子,伤心太过,守完了母亲的孝,自己身体也垮了。吴氏给婆婆守丧,又要照顾丈夫,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是这时候将女儿完全忽略,导致六岁的周绮年从假山上跌下,变成了现在的周绮年。

小杨犹豫一下:“只怕太太那里——”在吴氏眼中,这些不止是自己的嫁妆,还是与丈夫共同生活过的一种纪念。前些年周显生病重不起,也有人劝过她将产业卖掉,换了现银握在手里,她只是不允。

“知我者,敏行也。”赵燕恒笑了起来,“皇上虽则派人去了,怕也只能看见明面上的东西。我这般私下里去,倒说不定还能知道些什么。”

周镇抚迟疑半晌,终于道:“秀材,我知吕老将军虽去了,也应还留着一批人手,但——此事若被皇上知晓,怕不是好事。”

“多谢敏行良言。”赵燕恒眼里闪着温和的笑意,“我若查知了什么,必定告知敏行,由敏行转呈皇上,功劳归你。”

“我呸!”周镇抚气得怪叫,“难道我是要抢你的功劳不成?”

赵燕恒笑起来:“不然又能如何?”

周镇抚盯了他一会,缓缓道:“你还是怀疑此事都与当年吕老将军兵败之事有关?”

赵燕恒微微仰起头:“是否有关,此时不能妄下结论。然而广东用兵,距离西北虽远,却也是相互牵制的。今上登基之时,国已大乱一次,虽经轻傜薄赋十年,国库究竟如何,只怕你比我更清楚。如今广东海盗之事若长久不能解决,西北军费何出?论起来,究竟西北才是关键。”

周镇抚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嗤嗤笑起来,摇了摇头:“枉我自诩与你相知,原来眼光仍是浅了。只道你是要追究吕家之事,要得这郡王之位,倒真不知你着眼实大,竟是一心为国的。”

赵燕恒微微一笑:“皇长子殿下亦做如此想。”

周镇抚沉默片刻:“皇长子究竟年纪长些,眼界也开阔,只可惜出身实在太低。”

赵燕恒不以为意:“英雄莫论出处。何况皇长子养在中宫膝下,便是再低也不低了。”

周镇抚摇了摇头:“不说了,不说了。将来之事如何,非我所能谈论。”

赵燕恒笑了一笑:“那就谈谈你,说来你也二十有五了,打算几时成亲?我仿佛听说前些日子东阳侯想将一个侄女说给你的?”

“咳!”周镇抚略有几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只是酒后一说罢了,做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