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连波迟疑道:“舅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刚到吴家就给李氏添了不少麻烦,心里惴惴,且吴嬷嬷每常说她的生母与吴若钊关系不睦,所以越发不敢近着李氏。

周镇抚摸了摸下巴:“按说是没认出来,要是真认出来了,恐怕他也不敢下这种重手。不过——如果真的认出来了……此人就不能留了。”

文昌庙不大,香火却极盛。尤其今年有秋闱,来上香的人更多,挨挨挤挤,排起了长队。待上完了香,李氏已经觉得乏了:“到底是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冷玉如也担心:“那日杏林的事究竟怎样了?我回去也被禁了足,嫌我招惹了国公爷家的公子,今日你若不下帖子,我也出不来。”

绮年说着,瞥了乔连波一眼。其实乔连波也是一样的,虽然她们两个都是父母双亡,但乔连波由颜氏亲自抚养,将来在外头说起来,名声比她还好听点。颜氏是光禄大夫之女,教养出来的姑娘,规矩自然是错不了的。

吴知霞姐妹两个是多年不曾去过大明寺了,不由得要多问一句,于是话题就从大明寺扯到巧遇金国秀,然后再扯到阮家邀请的诸位贵女的诗会。吴知霏倒心里惦记着:“可惜没拿到许家姐姐的花样子呢,也不知画的是什么。乔表姐还答应绣成帕子的。”

“快接进来,正好来见见她二嫂和外甥们。”颜氏很是高兴。任由这些子女们官升得再快,总比不上英国公府的地位。阮夫人这会儿过来,是撑了她的面子。

湘云瞟了一眼,提着画眉笑道:“待我去弄个笼儿来,当真放进去给姑娘挂到檐子底下,远远看着也跟真的一样。”说着,笑吟吟出去了。

青袖恨恨地瞪了那丫鬟一眼,殷勤地提起灯笼:“爷小心脚下。”

苏浅后来离开孤儿院去读大学、上班,还不时地怀念那时候简单的快乐。她还自己做了一把弹弓,休息日的时候去海边打沙滩上的贝壳,甚至是浅水里的小鱼。穿越过来之后她还做过一把,但是才玩了几次就被吴氏发现,大惊失色地没收了。

许茂云本在热烈地跟金国秀讨论做诗的韵脚,听见这边明嘲暗讽,抬起头来快活地说:“阮姐姐,总这么坐着喝茶也没意思,咱们做点什么嘛。”

说着话走到山下,随月忽然咦了一声,低声道:“姑娘,廷少爷已经来了。”

“不只我认识。”周镇抚展开薄纸看了看,眉头微动,声音却依旧漫不经心,“良臣也见过,还两次救过人家的命呢。”

系好压裙,如燕到底心里还有点没底儿,低声道:“姑娘,若是老太太今日还……”前些日子冷淡还是在自己家里,今日到外头去可是要见人的,若是老太太当面给姑娘没脸,这可怎么好?

“我知道。”吴若钊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四妹那脾气……”有句话他觉得不合适跟妻子说,其实吴若菡根本也没把吴若兰当长姐尊重过。说实在的,但凡有心,也不会穿那么正红的颜色来。

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阮盼自然可以找到一门好亲事,相比之下,入宫给皇上做妃妾反而不划算。但是如果是做皇子妃,那就另说了。倘若做了皇子正妃,自然比别的亲事都好。所以才会有入庙求高僧批八字的举动,其实也无非就是阮家也有些举棋不定,要好好考虑罢了。

“她来给姑娘道谢。”如鹂摸出个荷包,“这个是她给我的,只说刘管事都对她说了,若不是姑娘在近京镇发了善心,只怕乔表姑娘和表少爷如今也回不了家。她今儿身子觉得好了些,特地过来谢谢姑娘的。”又忙补充道,“里头是一对金梅花耳钉,她说是表姑娘赏她的。”

吴知雯垂头想了想,仍旧有些不忿:“那周家丫头呢?我可听说了,大姑母当初有五六千银子的嫁妆,如今都在她手里呢。”五六千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别看她是吴侍郎的亲女儿,按庶女出嫁的例,公中能给她的银子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数了。嫡母恐怕不会额外给她添什么,生母又是个妾,并没有娘家的嫁妆可以补贴她。凭什么一个三品大员的女儿,要跟一个六品小官儿的女儿差不多?

“听丫鬟们说外祖母起身早,怕过来晚了不恭敬,所以……”

李氏点点头,拍了拍她手:“舅母都知道,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只是——罢了,她跟你外祖母住也好,康园里头宽敞,你这里也能宽敞些。”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一路上都累了,有话以后慢慢说,有的是日子。这园子里安排了两个婆子,两个小丫鬟,若是有不听话的,叫湘云去责罚,你缺了什么,也只管叫湘云去办。”

李氏眼神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绮年手指着下头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是你们表弟知雱。”

前朝规矩,凡郡王之女,皆称县主。然而本朝初年两位亲王之乱,牵扯出一串的皇子王孙之后,皇帝就连这种头衔空俸也吝于赏赐了,改令:凡正妃所出子女,可依旧例,女称县主,男领镇国将军之衔;若是庶子女,就要看是否有功劳能让皇帝赐爵了。

“嗐,那拉车的驴老得牙口都快没了,一步三晃的能有多快?怎么就撞上了人?”双福比划着,逗得如鹂直笑,“别看那苦主躺在地下哼哼,可是人去拉就撒泼打滚的,真要是撞了,哪有那么大的精神头儿?可怜那驴车上坐的好像只有姐弟二人,年纪都还小呢,遇上这种无赖,自是没了办法。”

赵燕和便解下腰里一个白玉绦环来:“途中仓促,送表妹玩的,莫嫌轻薄。”虽说是玩艺,但那绦环玉质温润,做工精巧,虽然不是无瑕白玉,但几缕青色如同春水,也是价值不菲。

绮年心里热乎乎的。说是从前的闺中好友,但出嫁到如今也有十好几年不见了,林夫人热心至此,真是难得。周立年听了,也急忙出来重新向林夫人致谢,又约好了启程的日子,林夫人又执意要到吴氏坟前,林林总总,忙了一日。

绮年笑了一笑:“若是攒够了银子,过了年就还你的身契。”

吴氏方才又惊又怒,李氏与周立年这一来解了围,不由得拉了李氏的手哭道:“多亏了七弟妹过来,否则——”

说起这话,周成年心里明白。且莫说自家还这般模样,便是将来发达了,二房并不愁生计,也未必有他们报恩的机会。

绮年暗暗叹了口气:“若是如此,那只怕——过继之事得立刻操办起来了。”否则三房不肯罢休,后头的麻烦还多着呢。

绮年其实也是好奇的,忙问:“神神秘秘的,有事快讲,莫吊人胃口。”

冷玉如拿在手里看了片刻,方展颜一笑:“偏你有这些捉狭,这般大好的牡丹,不绣些蝶儿,却绣些鸡仔。”话虽如此,但若绮年真绣了蝴蝶,少不得冷玉如要嫌俗气不喜佩戴的。

在古代,那琴棋书画刺绣走路,都可以请人来教,唯有这管家理事整治下人,甚而出嫁之后如何对付婆婆小姑甚至丈夫的妾室通房,还有外头亲戚朋友往来送礼,这些却都是要当家主母把人带在身边一点点教导的。吴氏那些先生教的东西皆学得极好,该是母亲教的东西却一塌糊涂,可见这位继室的颜氏夫人,对元配留下的子女是个什么态度。

“杨管事,彭家最近可还提过要买织坊的事?”彭家在本地算是大户,开始只开绸缎铺子和绣坊,前些年自己也办织坊了。周家织坊虽不十分大,地脚却占得好,又是经营了十几年的老织坊,彭家已经提过两次想要收买,只是织坊里那几个管事哪里肯放手,一口便拒绝了。

颜氏猛地抓过手边的拐杖用力一顿:“这么说,你倒是觉得连波是自己凑上去受气,咎由自取了?”

“表妹是依礼而去,林姑娘娇纵,任谁知道了也只会说表妹知礼。绮年的意思只是说,绮年并没有要带着表妹去受气,倘若早知今日林姑娘会如此,绮年也就不会让表妹去了。”绮年真心觉得这老太太不怎么讲理,还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

颜氏被顶了一下,一时无话可说,但随即又顿了一下拐杖:“你就是这般与长辈说话的!”

绮年不答了。颜氏冷冷盯着她,又道:“你明明知道连波受了委屈,竟然就让她自己回来?你还有心思去东走西逛?”

绮年不由得抬头仔细看了看颜氏。这老太太听说是光禄大夫的女儿,当年还有才女之称,为什么老了头脑就如此不清楚呢?

“在车上我也劝慰过表妹,看表妹不再哭泣,我便叫车夫送了表妹回来。”

“你为何不陪着她回来!”颜氏勃然大怒,“未出阁的女儿家独自出门,成何体统!”

搬出体统这顶大帽子,绮年只能低头了:“因早与冷家姐姐有约,不好失信于人。”

“那你送人的蜀锦呢?”颜氏冷声追问,“你哪个旧仆开了什么绸缎庄铺?你可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绮年也有点恼了:“是先父生前旧仆所开的绸缎铺子,当时先父也在其中投了些本钱。”

“收回来!”颜氏断然,“若要送礼,自有你舅母为你准备。姑娘家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开什么铺子!”

绮年懒得理会,并不答话。颜氏见她沉默,以为她是答应了,语气略微缓和地哼了一声:“你表妹,以后再不许出这种事情!”

绮年憋了一肚子气去了香雪斋。乔连波正在炕上绣花,见她来了忙放下棚子:“表姐回来了?”

绮年嗯了一声,坐下来看看乔连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说对乔连波生气吧,这小姑娘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无非就是心灵脆弱了一点,眼泪不值钱了一点。说起来寄人篱下的小姑娘,这样子似乎也是正常的,反而是她自己这种没心没肺才不正常吧啊喂?

说起来,从前孤儿院里也有这么个爱哭包。跟他们这些生下来就没有父母的不一样,那孩子是五六岁上才被抛弃的,每次大家说起爸爸妈妈来,数她哭得最厉害,大约是因为得到过,所以失去的时候就特别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