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这么说,乔连波自然跟着:“我也跟着表姐。”

吴知雯走在最后,直到众人都出了禅院,才嗤笑了一声:“拉着她有什么用。连个《千字文》都没读完,能跟人家谈什么?难不成背《千字文》给人听?”

“姨娘,我们在这里!别下来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绮年扯开嗓门,把知霏那句话完全压在自己的呼喊里,然后不等知霏说话,马上拉着她就走,“要是姨娘回去告诉外祖母我们跑了这么远——不,只要告诉周嬷嬷……”

如鹂气嘟嘟的:“老太太给的东西里就这钗子最值钱,姑娘又不戴。”

如鹂从头至尾都是半懂不懂的,手里捧着阮夫人给的那只镯子:“姑娘,这个怎么办?”

“听皇上的意思,今年只怕还是小选。”阮夫人到底是给颜氏布了一筷菜,才肯坐下来,“据说是只要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并不选宫女。皇上三年前不是节俭了宫中用度么?总说用不了这许多宫人,又何必再不停地选进来。”

绮年笑道:“所以中午要多吃一点,免得万一被先生留下罚写功课时肚里无食,坚持不住。”一句话说得连波都笑了起来,那份忧心也就散了。两人又说几句话,便分道而行,各自回房。

可是乔家姐弟却是不同,那可是老太太自己亲生女儿的骨血,那份儿宠爱,跟对吴知雯又怎能相同?

“姑娘稍等,奴婢这就进去禀报老太太。”

绮年也不禁笑了起来。显然这湘云在李氏面前是十分得心的,才敢这样的说话。当下便道:“有劳湘云姐姐了。我这个如鹂丫头也是爱说话的,若有姐姐陪着,别人不说,这丫头必然是求之不得。”

绮年看一眼吴知雯:“表姐长我一岁。”

一桌八个玉色小碟,每碟一种点心。绮年拈了一块芙蓉糕吃了,虽然有些凉了,但还是新鲜的,想来也是早晨刚刚做好的。乔连波姐弟也小心地吃起来,翡翠就在一边倒茶端水,一边闲闲寻些话出来说。

林夫人只想着赶紧找了驿站歇下:“这一路颠簸的,你还不累啊?”

林夫人越发和悦,望一眼赵燕和身后的男子:“这位是——”

绮年当即行下礼去:“给夫人请安。”

如燕一怔,随即道:“奴婢是家里逃荒来卖在这里的,这都七八年了,早不知道父母都去了哪里,自然是跟着姑娘的。如鹂老子娘也早去了,被哥哥嫂子卖出来,想来也是不肯回家的。”

三老爷气了个仰倒,却又无话可说,只拿眼去看四老太爷。四老太爷捻着胡子一时不语。三房确是许了他些好处,求他来说句话将儿子过入二房。只是他也明白,按《律例》所写,二房确是可以自择嗣子。若是二房不立嗣,他自然要说话,如今二房已择定了七房的儿子,他又何必再出来搅这一趟混水呢?纵然二房的家业落在三房手里,也分不出多少来给他,传出去怕还落个欺凌孤儿寡母的名声,却是不值了。他房里儿女双全孙辈绕膝,家业也丰厚,且多少年名声也好,实在犯不着为了些小利把多年的脸面失了。

周立年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晓得。”

绮年慢慢摇摇头:“母亲没有精力去抚养一个小孩子,便是养得大,也太晚了。”倘若再往前几年,吴氏身子好的时候,周二老爷也还没有去世,过继一个小的来,到现在也六七岁了。她可以晚一点出嫁,就说再拖上五年吧,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勉强也可以撑得起事了。

将至中秋,韩嫣却遣人送了封信来,约绮年出去吃茶。

韩嫣为人开阔,并不计较这些,嘻嘻一笑道:“针线不做也罢了,前些日子我母亲看了你做的诗,又把我唤去训了几句。想来我结识你们两个,竟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吴氏并不经常与绮年说起外祖家事。周老爷过世前她是顾不上女儿,过世后她自己身子也垮了没有力气多说话。不过绮年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也听得出来,吴氏虽然是元配嫡女,但在这种继母身边,日子想必也不太好过,更摆不出嫡长女的谱来。

翰林院是个清苦之地,周显生直到返乡也不曾置下什么家业,如今在成都这两处庄子,一处织坊,一处绸缎铺子,皆是吴氏的陪嫁,只有这处宅子是周显生自己置下的。现下老杨监着两处庄子已经有些吃力,杨嬷嬷在内宅支持,小杨管着绸缎铺子,却再找不到个靠得住的人去管织坊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绮年此时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闹了半天,这两个纨绔少爷竟然是英国公府的两个庶子阮麒和阮麟!

“连波——”颜氏颤微微地由琥珀和珍珠扶着快步过来,一手一个挽了乔氏姐弟,“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乔连章抱着姐姐直哭:“他打姐姐了!”

一边的翡翠忙上前轻轻端起乔连波的脸,只见象牙白的耳根边一条青红的鞭痕。颜氏怒极,一耳光扇在翡翠脸上:“你是怎么服侍的!”

阮麒冷冷地站着,这时候才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表弟表妹啊,真是误会了。不过麟弟也被表弟推倒了,也算扯平了吧?”

颜氏这才看见阮麟一身的灰土,不由得也变了脸色,一耳光又扇在吴嬷嬷脸上:“叫你们来伺候,怎么就冲撞了国公府的少爷?”阮海峤年近四十,只有这两个儿子,虽然是庶出,说不定将来就是阮麒承爵。若是阮海峤真的计较起来,虽然不好明着发怒,只怕阮夫人却是要被迁怒的。

吴嬷嬷捂了脸,喃喃道:“表姑娘本来已经赢了的,哪知道小少爷还是不肯放我们走……”

这句话倒提醒了颜氏,猛地转头怒视绮年:“谁让你们出来的?”

绮年愕然地看着颜氏——这也能怪她?

如燕忍不住辩解:“我们姑娘是看表姑娘不喜欢做诗才提议出来赏花的。而且我们姑娘也挨了小少爷一弹子呢。”

颜氏怒目而视:“我在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谁家的规矩?给我掌嘴!”

绮年伸手一拦要上前的琥珀:“外祖母,是外孙女不好,不该带着表妹出来的。如燕不懂事,您饶了她吧。”

阮夫人一巴掌打过了,犹自气恼,向颜氏道:“必定是这两个孽障冲撞了外甥女,我回去就禀了国公爷罚他们!娘还是快带外甥女回伤,若落了疤可怎么好!”这一会儿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机会回国公府好生发作一番,也让阮海峤看看他这两个宝贝儿子,成天的都在外面做些什么事!让他看看苏氏把孩子娇纵成什么样子了。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颜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看乔连波脸上的鞭痕已经肿了起来,虽然不曾破皮,看着却十分吓人。当下顾不得别的,一迭声地叫赶紧上马车回府。阮夫人一肚子气恼,冷着脸喝斥小厮:“送少爷们回去,然后每人去刑房领二十板子!”

颜氏终究也担忧女儿,扯了阮夫人低声道:“你也别闹得太厉害,更别跟国公爷翻了脸。”说了几句,才上了马车匆匆回吴府。

绮年与冷玉如告了别,在冷玉如担忧的目光中上了马车,李氏早在等着,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绮年叹口气,将郑瑾语含讥刺,自己为免尴尬将乔连波带出来赏花之事简单说了。李氏听了也叹气:“说起来,也是阮家小少爷太顽劣。只是连波受了伤,这事……你还需要忍一忍才是。”

绮年低了头没作声。李氏叹着气,轻轻替她抿了有些凌乱的鬓发:“老太太年纪大了,有时难免——你做小辈的,也只好委屈些。想来她说你几句也就罢了,你莫回嘴就是。”

只是,李氏实在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回到吴府,康园的丫鬟已经得了先跑回来报信的小厮的话,找出了治跌打的药膏。一屋子人都聚在了康园里,颜氏看着乔连波上了药还不算,一迭声催着去请大夫来给乔氏姐弟把脉,开两服压惊的药吃。看着丫鬟跑出去传话了,回头就冷冷盯着绮年:“你给我跪下!”

绮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李氏。李氏脸色也变了,刚想说话,颜氏已经提高了声音:“跪下!”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绮年劝慰着自己,跪下了。

“我叫你照顾好连波,你就是这么照顾的?”颜氏怒气勃发,“不好好在帷幕里,偏带着出来赏花!不是你这般不稳重,怎会有今日的事?”女儿家就仗着这张脸,若是脸上破了相——当年吴若莲就是例子。

如燕如鹂远远站在门边,急得要死。如燕正想不管不顾出来说话,绮年已经横过一眼将她挡住,淡淡地说:“恒山伯府的郑大小姐语多讥刺,且当时众人都要做诗,只我和表妹不会,所以我才提议出来赏花的。”

乔连波坐在一旁如坐针毡,闻言连忙点头:“是的。我也不愿在那里坐着……”

颜氏不悦道:“连波不要插话,今日究竟是谁的错一定要问清楚,你不要替她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