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们大包袱小箱子的行装,似乎是打算在庵中住一段日子。

  提起了这事,桃枝就十分来气,数落的口吻说:“太坏了她们,从前一个个懒得可以,院子里晒太阳打瞌睡,却在小姐你要出门的前一天,她们突然变得一个比一个勤快,将小姐的几件出门能穿的夹棉衣裙全给洗了。”

  小贩有点无奈地往褡裢里掏,半天掏出一枚碧绿璨然的圆润物什,藏手心里一半,露出来一半。

  “奴婢说的话都是小姐你教的。”

  最重要的是,董阡陌小丫头一个,开罪了毓王宇文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宇文藻自从那日撞见宋氏要董阡陌把琴技传给董萱莹,对宋氏的印象就不佳。此刻听明白了宋氏话外之音,是让他不要把董二小姐与毓王的风流事往外传,以免破坏二小姐的清誉。

  宋氏笑了:“这话该不会是阡陌教你说的吧,看你的脸蛋还红肿着呢,不是她打的,难道是你自己打的?”

  宋氏惋惜地看着董阡陌,叹口气说:“我一手将你带大,你素来乖巧,我也疼着你纵着你。可现在不狠心不行了,若你逼死丫鬟的事传扬出去,萱莹、仙佩和怜悦三人也会跟着你受连累,将来不好议亲。”

  “她夸我天生丽质,你说她是胡言乱语!”

  “是!”

  韦棋画带点难过地说:“殿下发怒了,他不光生我的气,连带把你也迁怒了!我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伤了咱们两家的亲戚感情,只能先和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了。”

  “后来呢?”

  董太师说:“不必了,我还要回书房忙一晚。阡陌你在饭桌上失仪,别吃了,回去闭门思过吧。”

  她受宠若惊之余,开心道:“这都是妾身的本分,老爷你在外忙碌也是为了我们,辛苦的是你,妾身不觉得辛苦!”

  董太师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反对,让下人把四女儿叫过来。

  “啪!”

  “看么,大约是全看到了,”他莞尔道,“不过,估计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四小姐喝了苦药,却把甜汤洒了,一般女孩子不是都喜欢吃甜的?”

  可她就凭一把琴取悦了毓王的母亲董太妃,生生挤掉了韦棋画的内定名额,成为令无数女子羡慕的毓王妃。

  换上新衣,早晨开的茶花别在发间,香气清雅,为她梳头打扮的两个丫鬟连连低呼,“小姐好美!像换了一个人!”

  风雨斋是董阡陌住的小院,偏居一隅,比起其他小姐住的锦春园、谷梨居,看得出四小姐在这家里没有什么地位。

  “太后的病久治不愈,圣上因此龙颜大怒,连带你父亲也受了不少圣训,伴君如伴虎,在朝中办事不免战战兢兢的。本来你会弹太后喜欢的曲子,可以把你送进宫,可惜你的手……”

  “我看她的气色不好,似乎是强行练琴超出了手指承受,再那么弹下去,她的手可能会废掉。”

  “真凶?什么真凶?”宋氏奇怪道,“阡陌是弹琴时自己割伤了手,这青天白日的,难道还有人要害她?”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只是七根铜质的琴弦,居然飘出了类似海棠的幽淡气味,冷而凄艳,仿佛窗外有一山高洁的冬雪,遥遥相对。

  文士又摇头。

  五月犹犹豫豫道:“老爷夫人平时很少管你,可今日是毓王殿下亲自带客人来听琴,小姐你什么都弹不出,这已是一个错。夫人给小姐们裁的新衣只有你不穿,又添一错。”

  只是从未有人教过她,很多时候不是你一直掏心掏肺付出就能换来一个人的爱。即便你日夜相守,情比金坚,终究也敌不过他遇到她时的奋不顾身。

  “哈哈,哈哈!”墨琴觉得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几乎要笑出泪来,“韦棋画,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我的丈夫吗?”

  “师父?你是说贺见晓吧?”董阡陌磨了磨牙。

  “是啊,今日四更天还未亮,师父就登门说,他在谷底采药时看见董家四小姐失足坠崖,幸好还没摔死,让我来救你。四小姐真想谢的话,就谢我师父吧。”

  “哼哼,真是幸好幸好!如果我不幸摔死,以后怎么去谢我的恩人呢?”董阡陌发出冷笑。

  此话中的怒意,聪明如舒小篆怎么听不出来。

  虽然贺见晓来去匆匆的,也没有多讲董四小姐受伤的经过,可是提到四小姐的伤势时,哪一处的骨头断了,哪一处的内脏移位了,贺见晓的面上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愧意与尴尬。

  可以想到,四小姐的伤跟他有点儿关系。而四小姐这么生气,或许是因为贺见晓身为大夫,却没有立即帮她疗伤,让她多吃了很多苦头。

  思及此,舒小篆柔声解释道:“这些草药都是师父去我家的半路上采到的,很多都生长于悬崖峭壁的绝地,极难采得,想要全部集齐更是难上加难。如果不是有这些药,四小姐你也没这么快能行动自如。所以你就别怪我师父了,他是男子,不方便为你疗伤。”

  董阡陌想想也觉有理,渐渐恢复了冷静。

  是呀,她不该跟贺见晓发那么大的火,其实贺见晓也不是存心要害得她这么惨。

  其实说到底,这全都怪她。

  她只是没选对站脚的地方,站在了一个一等一的轻功高手的飞行轨迹上,谁让她自己这么不长眼呢?明明人家高手都大声喊着,“快让路,我要飞过去,危险危险!”偏偏她还不信邪,还非挡人家的路。

  说到底,她只是天生跟姓贺的八字相克,水火不容。以后再见到那个姓贺的,她一定要离得他远远的,以防再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情发生。

  本来想冷静冷静的,可偏偏越想越火大,连什么时候走到了舒小篆的家都没察觉。

  舒小篆扶着董阡陌的肩头,没费多少力气就带她回了家。

  董阡陌瞧一眼舒小篆,略感到讶异。

  方才,舒小篆自称是“渔樵山脚下农户的女儿”,可眼前这高大的庄园和周围成片的果园稻田,可不是一个普通农户能拥有的。

  舒小篆微笑解释说:“四小姐不必奇怪,这里是我伯父的庄园,我爹是这儿的佃户,照料打理几亩桑树田,所以我说我是农户的女儿,并不是哄你的。”

  “原来如此,”董阡陌也微微一笑,“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药女采春桑,歌吹当春曲,住在这么诗情画意的庄园里,我真的好羡慕你。”

  “不用羡慕了,反正你的脚现在哪儿都去不了,就在我伯父家养好伤后再走吧。”舒小篆十分好客地说,“我这就叫丫鬟月牙儿上山去找你母亲,给她送个平安信儿。这会儿她找不见你,一定急坏了。”

  董阡陌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了,不知你家中有没有纸笔,能否让我写张字条带给母亲,说明一下情况。”

  “好,我去拿,你有伤不要乱动。”

  舒小篆随便走进庄园外围的一间四方茅草屋,很快带回了一叠纸和一支润墨的毛笔。

  董阡陌就着路边青石,提笔写了几行字。

  “母亲大人拜上,女儿悔不听居嬷嬷之忠言善告,昨夜乘兴赏月,擅自在庵堂中穿行玩耍,以致误踩悬崖,摔伤脚踝,万幸遇到一位既会医术又好心的舒家姑娘,救得女儿性命并将女儿带回家中养伤。

  母亲大人勿念,女儿之伤势轻微,一两日内就得以回转菜根庵,是时再向母亲大人请罪。

  女儿阡陌再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