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走进大车“松抱”的时候,眼中见到的是一副不堪的画面:两个赤条条的年轻人肉体相叠;鼻子闻到的是各种气味交织而成的污臭:男人下体喷出的腥臭,女人身上散发的香臭,酣饮无度以后残留的酒臭,剧烈大动以后浑身的汗臭……

江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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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皓惦记着陶函之海,献策道:“陶函商队厉害的是铜车阵,如今车阵已经布不成了,可选用精锐兽骑兵百骑,从侧翼突入,不要混战,只是来去如电地杀掠,不几个回合,陶函商队只怕就溃散了。到时我们再集结人手,围攻首脑人物,‘九天神珠’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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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公之斯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再也收不回来,就像那渐渐远去的儿子一样。突然间眼前一黑,终于倒了下去。

“走吧。这种时候,多一个死人少一个死人没人会注意的。”

“你说什么?”

于公斛宁并没有注意到于公孺婴全身一震,默哀了一会,继续道:“我们还没逃出小无量阁,又被它一手一个抓住了。它仿佛并不急于杀我们,而是要慢慢把我们捏死!它发出很奇怪的笑声,好像我们越痛苦它就越开心。我只感到全身骨头叭叭作响,就在痛得几乎就要晕过去的时候,它的手突然松了,大声鬼叫,我心有余悸地望上去,只见这畜生双手捂着脸,手掌指缝鲜血淋漓。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哥哥的那一箭射伤了它,当时谁也不知道那一箭从哪里射过来,有人还以为是爹爹从陶函之海中赶出来了,不断喊着爹爹的名字。”

狍鸮终于静了下来,倾听着这个虚空世界的呼吸声。“哼哼!”它残酷地笑了,因为它已经察觉到人类的气息。它在狂喜与狂怒的交集中向于公孺婴的方向迈去,但刚刚跨出一步就顿住了!不对!这气息的数量不对!这个空间之内,还有六个生命!就算那条蛇还没死掉,也应该只剩下四个!自己刚才明明已经吞掉了一个!怎么反而多出了两个。

银环的脸上已经失去有莘不破在无忧城中见到的那种嬗变的风情,她的神色笼罩在忧郁中,然而这忧郁并不能完全掩盖她对狍鸮的恐惧。看到这种恐惧,众人都知道了:她也不是狍鸮的对手,而且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狍鸮的对手。

狍鸮大笑:“吃人?自盘古辟开时间与空间,分开宇和宙,天地不再混沌,万物由此滋长。但你们人类自从有了智慧,便以万物之灵自居,驱役万物为己用,杀戮万物为己食,蹂躏万物为己衣。万物必然有所依靠食用才能生存,这不怪你们。但你们为了得逞一己的欲望,发泄无度的精力,滥杀滥伐,荒淫无度,这也罢了。可笑的是你们全以自己为中心,自己立下法律规条,号道德,分善恶。其实也不过是顺你们的,就是善,害你们的,就是恶。你们无法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它岂是为你们而存在的!在你们存在之前,这个世界早就运转着了;在你们灭亡之后,这个世界还会继续运转着!”

檗有阗道:“于公兄,此事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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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刚刚出现的新食物,狍鸮并没有给予多大的注意,它知道只要自己打破城门,就能进石头堆里去享用这一天的凉爽,躲过即将到来的流火。所以它干脆连在身边跳来跳去的有莘不破也不理会了,直接往城门撞去。

堡外,在陶函利箭和紫蟗寨兽马的夹击下,荆棘墙内,剩下的千来只妖怪已经被迅速扑灭;堡内,檗有阗凝视着略显疲累江离,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于公之斯的态度,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人只有在能力展现出来以后,才能让周围的世界忘记他的年龄。檗有阗知道,自己已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不但是因为要信守自己的诺言,更因为他不想和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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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笑了笑,站起身走过来,任由石雁偎依在自己胸口,举步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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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有莘不破问。

片刻之间,老不死从洋洋自得堕进战栗不安。当在场数十人的眼光——包括檗有阗的眼光——向他射来的那一瞬,老不死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尾待宰的活鱼。他看了看他临时找来的护身符,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

靖歆听他是孤身一人,又冷笑说:“你师长在也好,不在也好,反正敢用这个姓,不管你是真是假都该死!”眼中精光暴闪,周围看热闹的人便觉得一股气墙向自己压过来,知道不妙,纷纷走避。

江离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支撑起整个无忧城的男人,无忧城的城主、大风堡的堡主檗(bo)有阗an):尽管此时脸露微笑,却仍无减他的威严。

四长老听说要放人,无不扬眉,但台侯话已出口,一时却不便驳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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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这一声令下,大荒原外出现一道奇景。三十六驾铜皮车就像一条长蛇突然曲起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圆圈。每一驾车山牛朝内,车尾向外。每驾车向上下左右各伸展出一片一丈来长的铜板:车与车之间板板相扣,围成一道圆形铜墙;向下伸展的铜板封死了车底的空隙,向上伸展的铜板形成三个箭垛。箭手跨车而上,甲士持戟待命,弓试弦,剑出鞘,七十二骑勒缰警惕。片刻之间,荒原外就如同多出了一座周长百丈的城堡。

当有莘不破第四次面对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迷路,还是刻意绕回来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背起人就走。

年轻人突然想起师父的话:“有莘能有这样强烈的执着,是由于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信念和一份深厚的情感。他虽然真挚,但太过痴心,因此不免有偏,否则定能领悟无上的中正之道。不过,对他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时间,干虎呆呆地看着这个他以为很熟悉,但却突然变得很陌生的男人,离他三十三丈三尺的这个男人。他突然有种错觉,似乎那柄血剑不是在杀人,而是把每一个人——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的生命转移到剑上去——一种奇异的红色光彩倏然绽放,在一瞬间依附在剑上,成为空中一朵剑花,血红的剑花。

有莘不破一跃而起,掠了出去,突然又跑回来对于公之斯说:“大哥,借你的鸟儿一借!他要走远了我怕找他不到。”

于公孺婴耸耸肩膀:“你看。”有莘顺着他的眼光望上去,龙爪秃鹰流着口水,歪着头在辕门话,揉了揉眼睛,慢慢习惯眼前的光线。

“这里好晒。”江离说,突然抬头见到有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你知不知道季连城?”有莘不破不接他的话,反问道。

“苍长老说过,在南边,陶函的铜车就是在那里打造的。”

“我们的商队现在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什么杂车杂兽都有。挑了紫蟗寨,风马和山牛都有了,做生意的本钱也有了,士气也起来了,但是却少了铜车——我们总不能赶着那些三轮木头车去闯天下吧。”

江离问道:“所以你要到季连去买铜车。”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买车,同时也做生意。苍老头说过,那里比无忧城还繁华呢。”

江离道:“但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做这些事情?”

有莘不破道:“有些事情就是一百年也想不通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先做点事。”

江离侧头想了一会,道:“也对。”他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道:“走吧。”

有莘不破道:“去哪?”

江离道:“回商队吃饭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直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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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以后,草丛不远处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突然弹起,膨胀、丰满,恢复到人的模样。

“哼!好不容易逮住这香小子失魂落魄的机会,又让这臭小子冲了!”靖歆咬牙切齿的,突然一挥手,砂土间多了一个洞,一头小怪物跳了出来。靖歆冷笑道:“紫奴!你要给札蠃报仇吗?哼!凭你这点能耐,只怕白费心思。不如这样,你认我为主人,我帮你杀有莘不破那臭小子,怎么样?”

那紫色的小怪物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满脸笑容的靖歆,充满警戒。突然往土里一钻,隐没在沙土中。它刚才的站立的位置,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成钳子形,已经合围。

靖歆叹道:“可惜可惜。”收了影陷阱。整整衣衫,又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气派,仿佛和刚才那个埋伏、欺骗、偷袭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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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歆走远之后,无垠的旷野突然出现一个比山岳更加雄伟的男子。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又仿佛是刚刚出现。他身上明明穿着杂役的衣服,但那气势却连绝代箭雄于公之斯也有所不及。

紫色小兽从土里钻出来,在这个男子脚下战栗着,连眼光也不敢向他看去。

男子挥一挥手,小妖兽如逢大赦,匍匐着、倒退着远去了。这伟男子若有意,若无意地望了望天际的两朵白云。一声清笑,大踏步向东南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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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白云间,不见人影在,但闻人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