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此……若秦休对他仍有几分情份在,将来他要接近、要杀此人,可就更方便许多了。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打扮得更为简肃的弟子,皆只着青布直裰,身心通明净彻。虽然修为只如道门筑基修士,却已有了几分宝相庄严的气度。

“步虚峰一脉弟子稀少,修为也都不算高,为师结婴多年,至今还未能突破元神中关。可其他各峰出了这么多真人、真君,掌门之位却仍在我步虚峰,你们可知为何?”

待问到外门弟子时,乐令才知道了师姐口中所说的那个异军突起的弟子的模样——那人生得十分英伟,衣着虽然普通,却掩不住心底散出的一股傲岸之气。体内元精充沛,丝丝灵力透出肌肤,竟比他这个吸收了万载妖蝓之卵的人灵气还要充盈。

秦弼低下头看着掌中看似脆弱,实则坚韧如玉石的手腕,低低叹了一声:“从通幽沼泽回来之后,你就一直不愿意见我,就是去问道峰取丹药那回,也是冷淡如斯。我不如你,我做不到像你这样若无其事,就算你不受伤,我也早想来问问你……”

苑明珠再度抡起铸剑锤,手却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乐令却不等她将铸剑锤撤离,右手再将一道元精点入阵图,纯阳丙火精气便从郁郁乙木之精中燃烧起来,将铸剑锤再度裹紧。

台上的比试十分平淡,乐令先是设下六仪阵防身,又放出钧天双环攻击骆千里,手中虽提着飞剑,却只在身前防护,并没挥剑制敌。然而他体内灵力充沛,这样稳扎稳打便已足够压制对手,骆千里手中飞剑划出道道充满玄妙之意的清光,却始终打不破他布下的阵法。(。suing.)

苏砚便替她说道:“苑师妹于铸剑一道极有天份,剑庐的赵师叔就一直留她在身边教导,今日我带她出来,也是来挑选炼炉的。池师兄与乐师弟若要铸剑,将来我这位师妹说不准便能帮上忙呢。”

池煦想着想着便有些唏嘘,对眼前这个问道峰仅有的师弟油然生出一份关照之意。少年人不就该这样天真稚拙?这位秦师弟能一心向道,倒比那些心浮气躁,不思努力修行,反而把心思花在对付同门的那些人强许多。

陵阳殿大门徐徐闭上,掩尽殿内景色。秦弼也不敢起身,只抬手拭去了额上渗出的冷汗,便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外思过。他其实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错,只是越发佩服秦休大公无私的情操——他自己怎么也做不到这样。

“……就每日来此随我学习炼阵……”直到此时徐元应最后那半句话才说出口,脸上得意欣喜之色也还未消褪。乐令已然收起长剑,嘴角微微含笑,向着他鞠了一躬:“多承师叔指点,弟子僭越了。”

回到山门之后,乐令便关闭洞府,一个人静静呆了几天。他心思不定,不敢随意修行,便坐在幽暗山洞中回忆这几日与秦弼相处的情形。有那么几个刹那,他几乎要忘了秦弼是秦休的后代,只把他当作普通人看待。可是一旦静下心来,这个事实便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之前为了杀于城、楚嫣然二人,曾用精血玄化之法强行提高法力,损失了三口心头精血,已然将身体伤得极重;此时又强行收功,魔功反噬威力叠加起来,终于支持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秦弼咽了口口水,反倒不敢再走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眼看着自己之前的奢想一点点实现——不,远过于他之前曾经想象的,乐令的身体向他这方向倾侧过来,一只手已伸到了裹紧的领口处,用力拉了下去,露出里面美妙得几乎刺目的身体。

方才他就是感受到了沼泽中有火气不自然地流动聚集,才指点秦弼避开爆炸,自己则以陟降盘中离火精气为引,感应着地肺阴火流动的方向来寻找敌人。

喊到一半儿他才发现,那人虽也是一身罗浮青衣,形制却与内门弟子的并不相同,而是一身外门打扮;身材也比乐令高大魁梧些,远远便可看出是个成年男子。(。suing.)

与他同来的那名修士不动声色地从他背心抽出长剑,弑去上头血迹,吐出沙哑低沉的声音:“我要一把飞剑。若有人告密,或是中途想退出,下场就和张岳一样。”

乐令心念一转,那把飞剑便化作一人大小,静静停在他身前。他施法解开洞口禁制,纵身站到剑身之上,调动体内那一丝灵力,驭剑直冲入门外如画风景之中。

池煦自从替他打扫了洞府,心中就隐隐留下了他什么都不懂,需要人照顾的印象。此时见他别别扭扭地提起善功,只觉着这位师弟十分生嫩可爱,也不去取笑他,而是认认真真地讲解起来:

孔容微微一笑,指着迎面步虚峰旁的一道虹桥道:“你可看到那条虹桥了?不只那座,还有六道虹桥连接中央的悟法峰,那些桥便是你们这样刚入门,还不会飞行的弟子进入悟法峰的捷径。”

那片雾气看着并不浓,却实实在在遮住了乐令的视线。他将钧天双环撤回身旁防护,手中握着一张雷符,放出神识查看赵瑜的所在。然而这片雾气似乎有干扰人神识的作用,神识探出后也仅能看到一片蒙蒙灰雾,完全看不到原本就站对面的赵瑜。

身下白鹤忽地在空中盘旋一圈,向不远处一座峰顶扎了下去。乐令忙忙收摄心神,按着之前那名罗浮弟子的提醒,小心戒备着即将到来的考验。

秦弼的冻伤虽然看着严重,但也只是外伤。老祖回来之前,家中那位筑基长辈便已替他用过药,治得差不多了。唯有乐令被玄阴真水精华侵体,寒气已在胸口灵墟穴中扎根,秦家那名筑基修士也是无能为力,只先以丹药吊着他的性命。

乐令确实渴极了,道过谢便将辟谷丹扔进口中,掰开葫芦嘴,扬头喝了起来。待他放下葫芦,秦弼便正色道:“你既然已经打开祖窍,我就代老祖授你些基础仙法。”

那云铮不是与秦休一同围杀他的那小辈么?他怎么会与秦休合籍?他们怎么能是道侣!

他虽然没进过后山禁地,但曾用望气之法远远望过几回,那里只是灵气稍充裕些,绝不是灵脉源头的模样。莫不是怕人发现后争夺,用阵法隐蔽其灵气了?

乐令静静调息,等到力气恢复了几分,便收起那张敕符,按着秦家传下的锻体功法运转体内精气。内息渐渐畅通,一点似阴似阳的清气从他丹田中升起。其中一道细细清气化作星点灵光散于经脉之间,一点点推动着经脉淤塞气;更多的清气却是直接渗入识海之中,补益盘旋其中的魂魄真灵。

元妙化顿时变了脸色,大骂云铮:“我好心看上你,你却这般不识抬举,真是自取死路!”

她向着胸前一拍,身上那几片仅有的薄纱顿时落下,脸上也堆起娇媚迷人的笑容,身上魅惑气息顿时大涨。之前袭向云铮和那名金丹宗师的骷髅重新化作赤身美女,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做出种种诱人的天魔之姿。

两名筑基期的弟子承受不住这等幻象,已神智昏乱,主动向云铮支起的真人界域之外走去。那名金丹修士还好些,仍能苦苦支持着与那些女鬼搏杀。唯有乐令因前世修习魔功,一直是以阴魔、天魔锻魂,根本不会为这景象动摇,清醒地一剑剑劈向众女鬼。

云铮冷静地将两个被魔气所惑的弟子拍昏,剑光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圈圈绞向魔女。剑气纵横之间,已将她一条臂膀斩掉,更在她腿上狠狠豁开一条血口。

元妙化铁青着脸怒吼一声,将几名赤身美女重新变作骷髅,张开大口向云铮咬去。那名幽藏宗弟子不知何时也挣脱了莲花压制,重新化作一名脸色苍白、身周萦绕着淡淡血气的青年,凑到了那魔女身旁笑道:“元师姐小心些,那小白脸可是杀了我派长老的人,本事大得很。”

此子也是熟人,还是他当初选中的弟子之一,天份好得出奇。可惜后来这小子哭着喊着去学了血魔功……竟被自家晚辈围杀,乐令怄得几乎吐血,满心悲愤化作一道充满纯粹的死亡与终结之意的剑光,将身前一只骷髅直接斩成两半。

那魔修虽已被青莲折磨得有些委顿,但面对本门仇人,依旧振奋精神,重新化作一道血影扑向云铮。

架设许久的界域在血气侵染之下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云铮虽然神色不动,手下却明显急躁起来,除了仍以剑光缠住魔女,左手一翻,掌心又露出了一枚五色流转的玉石,化作一道柔软流光裹缠在了血影之外。

那道血影虽然挣不破玉石,却仍能动弹,一下下合身撞在界域之外。云铮分心两顾,飞剑威力不由低了几分,魔女身周淡淡粉红雾气与下方滔滔血河相融,渐渐侵透真人界域,一股细细烟气终于穿入云铮所护持的界域中,颠倒神魂的香气直向他身周毛孔钻去。

此时台上的圆海也已被悉摩罗彻底压制,殿内梵唱之声为之一低,魔气如乌云般沉沉压下。云铮所受压力越来越大,其余修士却不是在魔修手下苦苦支持,便是只顾自身逃走,并无人来支援他。

连那名金丹宗师动作也已有些迟缓,似乎受了魔气污染。乐令见势不佳,忙从法宝囊中掏出阵盘,将防护第一的六仪阵布下,并自阴阳陟降盘中导出八卦真气加持其上,护住仅有的两名战友。

云铮也感到身周压力略轻,回过头来望了乐令一眼,神色颇为复杂。

魔涨道消之势越来越清楚,真人界域终于撑不住破裂开来。云铮身形一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魔女身旁余下的两只骷髅闻到血腥气,争先撞向阵中,那道裹在五色流光中的血影也迅捷无比地扑了上来,一面挣扎着要脱出流光之困,一面合身撞向云铮。

云铮倒退一步,口中吐出一道清光,在空中化为两道锋锐如刀的清气,击在那两只白骨骷髅上,继续以一身之力对抗眼前敌人。

六仪阵越阶防护,也是一样不能持久。乐令看着阵图有龟裂倾向,正要趁其未坏之前换一张图纸,身体却忽然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微微分神,竟看到云铮两颊微带薄红,眼中微含纠结,几乎是有些歉意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了自己身体移动的原因,抬头看向自己移向之处——他前世没能收入门的那个好苗子,已自五色流光中挣出一张脸来,张开血盆大口狰狞地迎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