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没有?”那男人嬉笑着对徐晋说,“你同伴都看出来了,你毫无胜算。”

陈庆之微笑着点点头,“这是当然,请!”

“我去看看她。”说着,韦洵便跑开了。

“小弟也甚是想念兄嫂,来,先敬兄长一盏!”

朱异满脸堆笑,“子云贤弟,又不是在朝堂,无须拘束。到了家里,你我可兄弟相称。”

“等等!”一声怒喝响起。

“正在努力操练,以待为我大梁效力。”

“那你给我说说,你怀朔的家是什么样子?”嫣然扑闪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这就是梁帝萧衍了,果然有帝王之相!”杨白华心中默想。

“嫣然这孩子一大早就拖着她娘要去游览,我见你俩还未起来,便让别的弟兄驾车带她们出去了。”

“是啊,”惠泽搭话道,“我们平常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倒是是夫人与小姐辛苦了。”

突然车驾旁闪出一骑,迎面冲向惠泽。两马交错的瞬间,马上的人侧身腾空,敏捷的跳到惠泽的背后,双手拽过惠泽手里乱扯的缰绳,夺过了马匹的控制权。

时光如此祥和地流淌着。徐晋回到惠泽诵经的地方时,已是炊烟四起,晚霞烂然。惠泽刚结束了一天的诵经,将袈裟脱下来仔细地叠好,放回箱笼内。两人来到旁边供他们休息的村屋,徐晋将黑雷拴在门口一根木桩上。

“而今这大魏的世道可算不上太平,小僧游于方内,不得已带着兵器,也是为了防身啊。”

“别在这里说了,快点回去,兴许还能见你娘最后一面!”

营中稀稀落落的燃着数堆篝火,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火堆前,或坐或站,分享着火焰带来的丝丝暖意。

宋景休一行人的到来,就像往水池里投下一粒石子,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开始变得活络起来。

有不少人围了过来,他们对宋景休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这点令陈庆之等人颇感意外。

“恩公!”

“恩公来了!”

宋景休也一直咧嘴笑着,不停给这些人打着招呼。

马佛念靠近陈庆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主书,宋壮士显然和这些人很熟悉啊,晚生感觉有些不对劲,还请小心提防一点。”

“我知道。”陈庆之低声回应,并嘱咐大家,“一会儿你们不要多言,稍安勿躁,我自会处理。”

大家在一个火堆前坐了下来。宋景休淡然的享受着火焰的温暖;徐晋和惠泽的心思却并不在取暖上,而是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动静;马佛念虽然强作镇定,但是明显能看出内心的紧张,板着脸孔,一言不发。

陈庆之朝四周打量——营地里有将近一半的人数,都是老弱和妇孺。从他们的眼睛里,陈庆之看到了胆怯、迷茫、绝望,各种负面的情绪蔓延在空气里,让陈庆之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一抹悲凉。

而男人们仍倔犟的强打着精神,但还是从眼底流露出痛苦、不甘,还混杂着一些愤怒。

陈庆之轻柔的问道,“诸位这是从哪里来啊?为何会流落至此?”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而都将目光投向宋景休。宋景休却自顾自的烤着火,默不作声。

最后,一名看起来年近六旬的老伯终于打破了沉默,谨慎的答道,“我们都是普通的百姓,是从北边过来的。”

“北边?北魏?”陈庆之追问道。

老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老伯,你无须害怕。”陈庆之尽力让语气显得和善,以缓解对方的担忧。“是宋壮士带我们来的,我们不是坏人,有什么难处,兴许我们还能帮上点忙。”

老伯再次将目光投向宋景休。宋景休仍旧默默烤着火,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老伯就像是得到了允许般,慢慢开口说起来。

“我们本是豫州汝南一带的百姓。去年豫州遭了灾,收成大减,可官府的赋税徭役却越来越重,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老伯语气悲怆,边说边唉声叹气,“咱们附近几个村子的后生们,一怒之下便纠集起来,袭击了征税的队伍,杀了征税的官员……”

“结果自然是引来了军队。好些村子都遭了殃——村里的人被杀个干净,即使妇女和孩子也不放过,实在是太惨了……”老伯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究竟是何人,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陈庆之义愤填膺。

“那一带的鲜卑豪族——纥骨家的军队。”即使只是提起这个名字,老伯的语气中仍透着恐惧。

“纥骨?!”徐晋忍不住插话问道,“该不会是那白罗刹?”

老伯的眼中饱含疑惑与惊恐,“你……你为何知道纥骨家少主的诨号?”

“果然是这恶贼!”惠泽咬牙切齿的说道,“居然不知收敛,还在作恶!”

“若再遇上这恶贼,即使拼了我这条命,也要取下他的狗命!”徐晋眼中怒火汹汹,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这句话来。

“小兄弟,冷静。”宋景休淡淡的插话进来,“在下有些好奇,你们为何会知道老伯所说之人啊?”

惠泽拍拍徐晋的肩膀,示意他平复情绪,接着简要的讲述了他们与白罗刹的恩怨,“其实小僧与徐晋相遇,就是在豫州一带……”

“看来两位兄弟,也是心怀正义之人,甚好!”宋景休抬起头,用懒散的眼神看着徐晋和惠泽,“不过正义心得靠实力做保证,若不是你们运气好,遇上那位杨大哥,这会儿,怕是早成荒野枯骨了。”

“你说什么?”徐晋的怒火噌一下又窜了上来,猛然起身,拳头捏的结结实实的。

惠泽和陈庆之忙拉着徐晋的手,拖他坐下来。

“瞧瞧,小兄弟,你这脾气真的得改啊。”宋景休脸上依旧是那标志性的笑容。

“你果然让人讨厌!”徐晋虽然坐下了,但嘴上依旧不服气,愤愤然的盯着宋景休,低声说道。

“这些豪族滥施暴行,难道官府就不管不问?”陈庆之将话题拉了回来。

“他们管得了吗?这些豪族都是家世显赫,有些甚至是皇亲国戚。”老伯叹息着,“再说了,这些赋税徭役,不就是朝廷征的嘛?现在的太后根本不顾我们这些草民的死活,一年比一年搜刮得狠,在他们眼里,咱们真的是连蝼蚁都不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