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么?”元央越听到后来,脸上神色越僵硬,虽听到炎莱暂时不在朱雀山庄松了口气,但心里仍别扭地吊着一块石头,竟觉得有些怅然。没想到自己离开七年,炎莱的执拗劲倒是一点也没有变。不过念及万一自己再与他碰上……元央想象了下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时,当元央从轿中探出头来,望见眼前颇有些气派的酒楼时,眼底不禁染上了些许怀念之色,不过一顿间,已经轻松地跃下了马车。

“两位姑娘既然将姐姐送了回来,怕是不得不与我们绑在同一条绳上了。”炎初芷的话语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这水远比你们所想还要深上许多。四大家族哪一个家族不是盘根错节?就算你们不帮,怕是对方也不这么想。既来之,不如安之。”

脚步声停在床榻边,炎初寒能感觉到手边坐下了一个人,一只温热的手探到自己额头上摸了摸,才重新收了回去。

“唔,阿零指哪方面?”元央回想了下炎初芷的模样,只觉得对方体弱气虚,其他倒没怎么在意,因此只是随口道,“难道是因为她身子差?”

“嗯。”炎初芷一边应着,一边接过药碗。碗里褐色药液气味苦涩,入口更是难以下咽。然而炎初芷脸上神色并无变化,早已习惯了这些从小到大就围绕在她生活里的各种苦药。她也不停顿,缓缓将药喝尽了,才抬眼望向女子,笑了笑道,“辛苦娘了。”

“我晓得你们担心。”炎天烨点点头,目光沉凝,“可是你要知道,这家族里,谁的命不是命?我身为族长,要权衡很多事宜。从一开始,我已经陆陆续续派了将近十个家族的人进去毒沼寻她,却无一幸存。但你们不同。你们都是我家族嫡系血脉,万万不能再冒险。”

小泽的尾巴应和地摇了摇。

“除非什么?”元央见阿零话到一半就顿了住,有些不解。

而在某一个地方,一个紫袍墨带的男子猛地自口中喷出血来,染红了身前的水镜。体内灵力动荡,那灵力所幻化出来的水镜跟着一点点在空气里隐去,连带着里面显现的画面也跟着消褪。

缭绕这淡淡雾气的温泉水极快地蔓延而来,灌入元央的口鼻,眼前瞬间模糊开来。元央凝神入目,视线里才重新一亮。而直到此时,她才看清楚水里的状况。

伸手不打笑脸人。元央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见阿零果真没有甩开自己,心里一喜,连忙道,“谢谢阿零。”

片刻后,元央忽然一收指尖,眼神一凝,左手猛地抓住炎初寒肩头的衣服用力一扯,只听“刺啦”一声身上衣锦破裂开来,露出大半个肩头,与此同时那青黑色的伤口也显露无疑。元央神色凝重地将右手指尖点在伤口之上,口中轻喝一声,大股灵力疯狂涌向那排骨丑留下的牙印,白光愈盛,几乎将那整个肩头都包裹起来,元央显然意在将毒素逼出炎初寒体内。

“她只是受伤过重,之前在里面一直绷着心神坚持,此刻放松下来才晕过去了。”前面平静的声音传来。元央抬头望去,见阿零站在那层结界前,回头望着自己,似乎在等她跟上一般。元央这才放心下来,扶着昏迷的炎初寒便跟了上去。

便在此时,骨丑的身子架已经重新结合完毕,不过眨眼间安上了那颗头颅。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落下的剑突然被骨丑探出的左手攥了住,右手则沿着剑往元央身上抓来,应变能力竟丝毫不下于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人。元央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正要抽剑横劈,骨丑的嘴里忽然发出了一串声音。

这边,元央的确如水天零所想那般,心里俱是对父王的感念。偶尔痛苦之时,她也曾埋怨过父王如何能狠得下心与自己彻底断了联系。现在想来,却觉得有些羞愧。她就知道,父王是疼爱自己的,不舍得让自己出事。这般想着,元央只觉心里的喜悦满得快要溢出来,毒沼虽寒气逼人,她整个人却暖暖的,脸上笑容也愈发灿烂。由此,望向水天零的目光跟着亲昵了不少。

触及眼前越来越近的嘴,元央的心不安得极快跳动起来,知晓这一下若是挨个正着,怕是命也要去半条。

“话不是这么说,”对方显然有些急了,眉间露出担忧神色,“那是毒沼,这么多年来,据说进去的就没有人再出来过。她去了三天,音信全无,醒叔说朱雀家族那边也很担心,曾派人去入口附近寻过,结果还发现了几具和她一起进去的族人尸体。也不知道在里面她如何了?”

翔嫂摇摇头,将元央递过来的空碗取回来,口中道:“我还想问小央呢,发生了什么?早上你翔叔过来敲你门唤你用早膳,见房间里没有动静便叫了我过来,让我推门找你。毕竟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方便进你屋子。没想到我一进来,就看到你躺在榻上睡得怎么叫都叫不醒。因为昨天的事我心里瘆的慌,怕你出事。好在你终于醒了。”

却有什么似开了匣,一点点从她心里流出来。比眼泪更苦。

“好啦翔叔,你谢了很多回了,我都听腻了。”元央说着作势去推翔叔,口中催促道,“我们去厨房帮翔嫂罢,她肯定忙不过来了。”

元央正舒了一大口气,异变突生!

如同电光石火般的光芒在利剑与鳞甲的摩擦里惊亮,同时令人牙酸的声音也在寂静里陡然响起。那青色鳞片四溅开来,隐约露出些许粉肉,从中渗出血来。巨蟒吃痛,狂暴里身子一扫,狠狠朝身边的敌人砸去。

这般想着,元央只觉头皮都有些发起麻来,想要起身,手脚却不听使唤。那镜子不知何时已消失在身前,天地之间又只留下元央一人。身下冰雪寒冷,将元央的血液都快要冻结。元央想要结出法印,却发现体内灵力流逝得极快,自己只能眼睁睁地与头顶的秃鹫对峙着。然而没有多久,她身上的疲累之意便如潮水般涌来,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耳边的扑腾声愈发响。元央几乎能感觉到秃鹫的气息愈发逼近了几分。

水天零略一沉吟,方道:“此书乃上古遗留之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晓甚多。而其中人事占了极大一部分。尘世因由,总有定数,轮回万载也不离其道。是谓尘因。”

水天零并未回答元央的话,只是兀自望过去,忽道:“你都瞧见了什么?”

“玄武家族嫡系一脉。”

沧雪王妃神色一时有些踟蹰,并未否认,只是沉吟片刻道:“也许水天祭司有不得不守护元氏王族的原因罢。”

“还好。”元央话一出口,便低下头去,有些懊恼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她的初衷正是为了多留些时间,怎么能说还好呢?这不是白受罪了么?这般想着,元央又踟蹰地抬头望了水天祭司一眼,改口道,“就是有些提不上气力。”

水天零步子也不曾停,避开小泽后到了榻前,将元央再次放了上去,同时食指中指相并,点在她的灵台之上。

不管如何,气势上不能妥协。元央在心里暗道。

扑鼻而来的食物香气散在神殿里。水天零的神色微微一动,垂眸望着盒里色泽鲜艳的糕点,只觉得有些恍惚。

“我何时说了现在赶你?”

目送着炎莱的身影消失在视界里,芙儿才舒出一口长气,释然道:“炎莱少爷的性子怎么一点都没有变,真是浪费了那一张脸,难怪王女喜欢不起来。”

元央见到水天祭司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手指揪着被沿没有应话。半晌,才在对方微凉的目光里踟蹰地求情道:“水天祭司……我受伤了,能不能先不赶我出去呀?你瞧,我腿也不能走,灵力也枯竭了,还吐了好多血。”

只见元央探手入怀,摸啊摸,最后掏出了一样物事。

元奎正了神色,认真道:“央儿,破除结界虽有巧力,但仍有其正道,凭借的也多是各自实力。别说千倍百倍了,即便是十倍于己者也是不可跨越的天堑。书上意思是要循着波纹运转逆向而行,借以融释结界之力,达到自身与结界同化,然后趁这一空当穿过去。可是这些也只是从理论上可行,真正实践起来难如登天。若是一个没有把握好平衡,被结界之力反弹,岂不危险?”

水天零垂眸,望着小泽将碗里的水喝了完,这才重新直起身来,那碗状事物也渐渐在指尖碎成了光点很快消逝不见。

“既然知晓,”水天零的目光有些寒意,“还不回去。”

“所以她才一直呆在一个人神殿吗?”元央似乎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可是这样,不会很寂寞么……”

“没有为什么,”对方却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面色冷淡道,“这里是神殿。”

天上星辰黯淡,似是酝酿着一场风雪。王殿里,只有隐约灯火挂在檐下,在风里摇晃不停。偶尔有巡逻的侍卫穿梭而过,铁甲声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动。

那之后,大雪下了整整七日。一眼望去,铺天盖地的银白。雪积了厚厚一层。

水天零并不答话,恢复平静地面容看起来毫无破绽,仿佛之前的波动都是错觉。她清淡的目光朝元央瞥过去:“莫非你有?”

被反将一军的元央话语一噎,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防备也忒重,一点都不合作”,顿了顿,又道,“阿零这七年来跟着我,难道不清楚吗?”

“你心里想什么,我怎会清楚?”水天零淡淡道,“这些年你也遇到过不少人,也许其中暗埋了情愫不说,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