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步惊云向来坚守自己的路,任凭苍生耻笑,潮浪淘尽,还是依然故我,又岂会因为这种顾虑而放弃?

白素贞三个字,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而步,白素贞,白素贞是名,步,是夫姓,是那个长生不死之神的真正姓氏。

那双美丽而危险的紫眸,已不像属于人的眼睛,而更像是镌刻在人类记忆深处的远古巨兽忽然挟着盛怒醒来,要将眼前的渺小生命一口吞噬。

由所居推而及人,显然“魔”对于日常所用只取所需,不求更多,精简到极点。

似乎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忆起了许多悔不当初的错事,情绪牵动,“魔”猝然轻咳起来。

“只是听话未免无趣,为野心而爬升也是自然,就算犯错也可以宽容,但不知道自身的能力所在却想要攫取不该属于的东西,做错了还不知道错在何处……”

香雪的反应截然不同,面上一片死灰,放开手,衣袖急挥,扫出一股劲风,黑雾岿然不散,只是遽然收缩。

聂风怔然片刻,心中苦笑。一路机关,皆是让人意想不到,这堆乱字到底有没有意义,至少他,无力破谜。

断浪为秦霜效力,聂风并非一无所觉,只是尊重断浪之意,从不揭破,现在才陡然发觉断浪涉入之深,非是一般部下,竟直似是心腹之属,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感觉。而孔慈的身世中又藏着什么蹊跷,让秦霜生出疑心,又让黑瞳她们严密保守?

“若是聂公子并另外一位步惊云公子以及霜小姐携带‘达摩之心’并赴少林,齐心协力,自然可以打开正门。可惜因为经王的介入,黑瞳不得已暴露了身份,又引起秦霜的猜忌,不得不引着公子先行一步,单独前来。为了公子安全,也为了保护寺内的一些人,便只有委屈公子走藏匿在小女子居所内的密道了。”

他的付出,秦霜接受。但他珍而重之的心意,秦霜是什么想法?

便是经王有不同意见,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她早为他下了判决,毁了这满院的花朵,用一身烂肉来偿,多么公平。

聂风心中一紧,想要问,声音却哽在喉间,挣出口仍是一个字:“好。”

蝼蚁尚且贪生,黑瞳却完全舍弃了对生命的眷恋。这份狠劲,比孔慈原本的优柔寡断是要好的太多,但站在对面,秦霜却无法欣赏。即便不认为能做到一切,但方才答应,转眼却发现自己无法履行……

魔,终归是魔!

即便,她会答应他,因为她自觉还欠着他的恩情。她答应了,就会做到,从不曾有过例外。但,无双城下一幕,犹自历历在目,力有尽处,也不负所诺,功成——以性命相偿!

“黑瞳不忍见孔慈这般一个无辜稚女丧命,恰逢她转生之期来临,便特地恳求了主人,将孔慈选作借体的对象。让她转生的灵魂,与孔慈的灵魂合而为一,一起在同一具躯体中并存。”

虽然雪达摩只是将他冰封,并没有断绝生机,只需要三日,他便能够烘暖冻僵的身体,破冰而出。但双方已然撕开颜面,经王自思,若是他,也绝不会给敌人卷土重来的时间。

这一点,也和她同样是半斤八两。

便不看院中狼藉,只交手一招,聂风已觉出经王功力远胜过自身,不过跟他学了些粗浅武功的孔慈,落在这种绝世高手手中,又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那只血手,只要手指一动就能要了孔慈的命!

譬如,这种不满是从何而来?

这可有正确的答案?

经王无有其他爱好,惟痴习武道,甚至曾得过魔主评价,当他自创的‘无经无道’练至第十二层的最高境界时,双掌变成血红,便可与魔主一争长短。但长久积威之下,在经王内心深处,既是以魔主为标准,也是认同魔主的无敌,对于无形气墙的信任更在“无经无道”之上,全然想不到会被人随意而破,根本没有想过闪避。

不比平日冰冷的面孔,步惊云的歌声绝不冷酷,且还相当温暖,只是在温暖之中,也许是因为词曲的缘故,却又依稀似有一丝哀伤,听来竟隐隐蕴含一种神秘而又迷离的魅力。

步惊云只是忍不住担忧,稍见恢复活力,秦霜便故态复萌,又是要独自面对一切,处理一切。面对魔那样和神并称,甚至更加神秘难测的敌人,秦霜说起来总是轻轻带过,似乎全未放在心上,却让他有一种,只要可以赢了这次,她便可以不要未来的感觉。

第二杯酒尚未沾唇,已被一只手按住,一恍惚间,另一只手已经插入洗沐之后犹带湿气的长发:“不干,吹风,会头痛。”

而达摩之心中所藏的秘密,传闻却是达摩在九年面壁默坐将尽时的最后一刹那,超脱了自己,获得神通之力,以“天眼通”遽然看到的一些事物。

雄霸当然清楚,谁是擅将达摩之心据为己有的人,对于这纸便条上的警告,他可以一笑置之。毕竟已是一代枭雄,惯见江湖大小风浪,恐吓性的说话,他听过至少千句万句,然而这些对他提出恐吓说话的人,最后全都己死在他的手上!

而现下,她还是,一个“不想”已经足够。

比对从不认识的人更加拒绝的态度。

三分校场,去,还是不去?

在记忆中,雪缘曾为步惊云洗手作羹汤,所受再三折辱,完全不可想象,深爱竟然是折磨,雪缘竟也甘而受之。而雪缘假死之后,步惊云态度迥然而变,再后来,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血海引她回来?其中的奇险,不可回想,结局的圆满不能抵消所历的艰险。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无悔,也无怨,人的感情,真是奇妙无比。

浮梦片片,太多飞速旋转闪回的映像,让她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抓住这句问话的含义,还有些浑不知身在何处的飘忽。也是因为,她并不习惯在什么可以独立自主活动的东西之前冠上自身的所属。她不属于谁,也没有什么属于她,让她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是“我的”。

要一个人死,不一定必须亲自动手,很可以让别人去杀,甚或,让人心甘情愿“自杀”。

这是一次惊天豪赌,也是一场真正的冒险!

不过秦霜的话,更多也是要藉黑瞳之口传达给她背后的那一位,黑瞳本身在秦霜看来,还未有和她平等对话的资格。

“死,并不可怕……”失去了黑雾的遮掩,仅只是一张面具,让黑瞳总是有些不安,让她忍不住暴躁,却又不得不强行收敛,“有些要做的事,比死更重要……”

全家五十多条人命葬送在那班所谓的正道人士手中,而她在即将被辱的最后关头,被主人所救。为了报仇,她情愿奉出自己的灵魂。

“不!”幽若哀鸣一声,这等遭遇已经完全超出了常理的范畴,叫她更是心惊胆战。华美的望霜楼静静地立在黑暗之中,显得是那么狰狞可怕,仿佛亦在发出嘲笑。

黑瞳怒极反笑道:“我们是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什么律条遵循?你叫做雪达摩,可不是真的入了佛道!何况,天道循环,一饮一啄,皆是前定。无双城的人享受了那么多好处,难道就不该受些折磨来偿还?照我说,他们在人面使手下吃些苦头,总好过将来大审判时,一条条分明,皆要来偿来得便宜。”

“我就不是我吗?!”

不是不重要,只是如果必须选择。无双城的十数万条人命是责任,而她,是他的心……可以伤心,却不能辜负责任。维护天下人,惟独她,不在其中。

这一次,聂风没有浪费时间,轻轻用力推开了门。

断浪沉默良久,目光自一列长生位上一一看过去,一遍又一遍,终于停在“蓉婆”的名字之上,吐出一口气,话说出口,却再不是感动,而是平生了三分讥嘲:“聂风的好啊,果然就像她说的,可是有些廉价啊!”

幽若哽咽道:“是,蓉婆,你不要怪他,他不是故意瞒着你……”

幸好,蓉婆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已自笑道:“不过呢,也许这个聂风真的是另有他人吧。如果是你的话,嘿,老婆子我也年轻过,喜欢一个人,恨不得见天凑在一起,”蓉婆的老脸上露出一丝促狭,“若是单独在一个屋里呐,那就更恨不得黏在一块了,怎么会像你们,隔那么远?”

他也曾恨过聂人王,恨他的凶残暴戾,也怨过颜盈,怨她的轻浮薄情……都抛下他不管,让他尝尽世间百般苦,流过千滴泪,却依旧只能接受而不能改变家庭破碎的结果。但现在,所有的恨和怨都随时光洗去,只余下深刻在心底的痛苦和思念,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世间何其深邃的哀痛。无论聂人王和颜盈做过什么,他早已不在乎,只求……爹,泉下安息,娘,平平安安……

这个念头陡然跳入聂风脑海,随即是无力地苦笑。

雄霸断然道:“若无我悉心抚育,霜儿怕也会夭折。我对霜儿有实实在在的大恩,霜儿的性情我最清楚,我不负霜儿,霜儿便也不会负我。”

文丑丑脑中正飞快地转着,他该如何措辞,才能叫秦霜满意,又不致于让雄霸对他的惩罚过重。对秦霜撒谎,他是不能,也是不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