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青龙偃月刀,在行将与“倾城之恋”的刀意合而为一之前,梦的双目流露出的是叫人难以忽视的坚定,还有一丝抹之不去的哀伤,说出的是他绝不想到的话语——“聂大哥,虽然,你一直将我当朋友。但,其实,在我心中,却不是这样……”

看起来风一吹就倒,怎么可能做到像雄霸说的那么多事,还什么坚强、独立、骄傲,比风和云更强,她哪一点看起来像是比男人更强了?

连自己都无法忍耐,聂风却每天细细品尝,甚至脸色亦始终保持镇定,不曾露出半分不满,还不断给予意见,希望她能够有所启发。这叫她原本自以为冷酷无情的心,不免也生出一点儿小小内疚。

当仇恨被爱所取代,那么对所爱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疏离,更无法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转头回顾,忘了容颜,却忘不了共经的旅途……不曾互相喜欢,也无法喜欢,却总是在一起。一起战斗,一起冒险,一起享乐……即便在一起,便是互相争执,理念的分歧,心性的差异,无一刻停息……但从相识之初的动刀用剑,是什么时候,转化为只是唇枪舌战?

良久,秦霜终于垂下眼,轻轻叹息,这样色彩斑斓的世界,不是无边无沿的灰,也不是刺眼夺目的红……才是让她能发自心底喜欢,愿意停驻片刻,尽情欣赏。

即便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

断浪忍不住一笑:“在意什么?在意那个名头,你允许我叫吗?”见秦霜瞳中浮出恼怒,收敛颜色,“是有伤害?那么你身上是整株,又怎么办?”

险险在将秦霜完全收入怀中的时候稳住劲力,断浪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演变到如此局面?这算不算再一次冒犯,让秦霜除了想要他死之外更生出挫骨扬灰的想法?

便是命悬一线的危险中,断浪亦突然生出嫉妒。你对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说你想要看到我不坠家门荣光,现在你却是要亲手将我了结!旋即是巨大的忿恨自心底升起,炙热无伦的真气在身体全速运转,灌入火麟剑之中,又自剑中传回,生出更大的力量……既然没有道理好讲,那么——你要杀我,我就要杀你!

人性本就复杂,美丑善恶,不一而足,因人因事因时皆会有异,朋友也不会只有那一种。

断浪也纳罕,为什么,聂风为人,一向温润有方,做事情总是处处留有余地,不愿将人逼至绝处,更不会言语为难,就算是做尽坏事,在他看来完全死不足惜的人,在聂风,也会宽容以待,给予对方回头改过的机会。但是对秦霜,却不是这样,总是不惮以最坏的结果揣度,虽不曾明说,但实际的举动,却是一步步逼着秦霜退让。

但生死之际,不能渡是万劫不复,渡过了,又是别有天地。峰回路转,再回来,心境已经是天差地别。

步惊云垂着眼,状若死木,未曾露出丝毫反应。

这次却是因为聂风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孔慈,你且先在这里休息,我和浪到外间去说说话。”又温然一笑,“放心,外间我们守着,无论是人是鬼,都不可怕。”

这样大胆的想法叫孔慈格外紧张,断断续续地道,“主管说,我去服侍云少爷,她也会另派一个……全天下会最好的侍婢,给风少爷……”

聂风更不迟疑:“我反对师姐的滥杀无辜!”

就像在天下会中一样,她的地位超然,天命像雄霸一样宠爱她,只要她不触犯某些根本,不言离开,她就可以随心所欲……

有心劝解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固是不敢对雄霸撒谎,也不愿秦霜太过委屈自己,为了维持师徒间的歌舞升平而生生将不喜欢说成喜欢。

步惊云沉默片刻,徐徐道:“人心,不可以试探!”

站在一边的文丑丑摇扇的手猛然顿了一下,随即如常,甚至厚厚白粉下脸上的笑容弧度都不曾改变半分。私下里他或许敢向秦霜传点风声,说些小话,表示亲近,但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知道作为秦霜,她曾立志高远,不惧道途漫长,举目望天,从不放弃。也知道处境艰险,既有大敌耽耽在后,又有宵小鬼蜮窥探,她的时间无多,不进则死。

屋外的声音停了下来,片刻后,换作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阴森低沉,回响中笼罩着一种死亡的气息:“他妈的,我原本以为和我一样有着死神之名的步惊云十分危险,会叫变态的我感觉刺激,以为侠义满江湖的聂风与我的邪恶背道而驰,有玩弄的价值,想着迟早要寻个机会,和他们好好玩玩,”

忍住心中突然浮出的悲凉,聂风的目光移向第四幅,也就是最后一幅图,这一看,却叫他顿时惊噫出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步惊云一瞥眼间,亦罕见的泛出怒色。

微微低头,轻拍秦霜面颊:“不要……睡。”这次醒来,秦霜自控力下降很多,行事很有些这样也好,那样也罢的漫不在意,明知危险,亦不会提高警惕。也许在她,死亡就像回家,活着这段旅途长也好,短也好,结局都是那样,又何必太过在意?

聂风依旧盯着秦霜,只是情绪不再那么激动,渐渐浮起几分疑惑和迷惘。见步惊云看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拉开凳子坐下,没有理会那些受死神的目光所慑而战战兢兢地退出客栈的天下会众头目。

先天太差,后天引入的力量构成太过斑杂,无论哪一种,单独来看,都极为精纯,混杂在一起就是天大麻烦,如果不是对身体了解到精微,根本不可能安然并行保持下去,当初怎么控制是太久远的记忆,于今重新适应是一个大问题。

望着推门而入的步惊云,将碗推给他:“这亦是你最后一碗,喝完,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这的确不是雪缘的故意成全,而是秦霜虽未表露什么特别,但在对待步惊云和雪缘上,总是有着微妙的区别。在首次去叫醒秦霜时,看到秦霜猛然睁开,乍然如兽欲噬人的冷酷,雪缘的心都几乎要跳出来,运转观音力才静下心来。

煎药倒不必特别择人,只需要耐心、细心,只是这药甚是考验火候,须要连续煎上十二个时辰,煎药之火不缓不急,徐疾适中,火力若小,药力不能全部发挥,火力若大,则会坏了药力,中途不能离人。

神母定定看着雪缘,见她握着染血的绢帕,皱眉苦思,料想仍是在为秦霜伤脑筋,神色不觉有些复杂。

从前的她,总是叫人惊诧,需要多强的意志,才能在伤害之中,独自承受,从不抱怨,亦不言悔?曾经有多少次,旁人以为她会低头,会放弃,向天命妥协,泯然尘俗,享受已得到的,而不去追求那些高远不可及的,她却明知前路更加艰险,依旧毫不迟疑举步向前。

幽冥所在,神秘莫测,在雪缘这边不过是十七天,在秦霜,又会是多少年?可以这样叫她的人,在她心目中又是什么地位?

生命便是这样,不断的受伤、复元,不断的重复、变化,永远都不会在原位蹉跎。

一边救赎,一边灭绝,是神也是魔,都叫人战栗畏惧,不能亲近。

循而往复,永无休止。

红颜薄命让人叹惋,但空闺待老,亦是一个叫人心怜心惜的遗憾。

因为,道不同,所受难安!

除却无双本城,无双城有三百多个分坛分布神州各地,即便在与天下会的争斗中处于下风,依然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庞然大物。

传承“倾城之恋”,戴上无敌霸手,手持青龙偃月刀,亲手斩杀假独孤一方,为姥姥、五夜报了大仇。

如果会被轻易吓退,雄霸又怎么能一步步从无到有走到今日权倾大半个江湖?

低头的人,秦霜看不见。

梦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猛然一咬下唇,惨笑一声:“独孤一方?那个和你们天下会争了十多年的独孤一方?”

那样的信任,她承受不来。

但如何才能叫秦霜更改主意?聂风这一声“云师兄”中所含的求恳之意,步惊云心知肚明,聂风绝非是要他开口求情,语言,从来无法打动秦霜,只有绝对的武力压制,才有可能在强势之下,让秦霜权衡利弊,不得不应。

不过,秦霜平素沉稳,紧要关头,却每每会有孤注一掷的弄险,不止是自身,对他人亦如是,那一次,她未见得有完全把握,只为一个可能,就将他和聂风押上。幸而聂风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否则只怕单是那一次,便要和她离心离德。

相比起这个问题的残酷和沉重,步惊云的语气是截然相反地轻松。

不,做不到,他早已堕入地狱,因为江湖的血腥而堕落,又为这个江湖带来更多血腥。

步惊云能看见那些私下间互相交换的跃跃欲试的眼神,秦霜自然也能发现。

既非轻狂,妄言莽行更是沾不上边,涉及到征伐讨乱,更是布局严谨,滴水不漏,从五年前开始对无双城的一步步削弱到今日的最终一战,一直是秦霜在幕后推动,连他的统帅之位也是她向雄霸主动推荐。

从前是他疏忽了,今后断断不会容许。

但,秦霜的厉害还要超出她的预想,也许她心念一动时,秦霜已经感知到一切,在她想要接近聂风伺机下手偷袭之前,看破她的不良用心。

是恐惧也好,骄傲也好,竟然殊途而同归。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如果不是那么从心底中排斥,过了杀戮那一关,杀人百万心不惩,那时候……我或可称呼你一声——殿下!

但聂风的唇角依然忍不住上翘,油然而生地欢喜,这五年来,他不断的付出,她终究是看在眼中,记在心底,想起往事,心中更是莫名地温柔:“师姐对我亦是很好。不过,若是师姐懂得珍重自身,那就更好。”

见雄霸仍是似信非信,幽若心一横,索性将所有想到的都说出来:“我还知道,爹爹叫去望霜楼,和秦霜住在一起,并不是要给我自由。而应该是觉得,便是我不能自保,她也一定能保护我,自然,必要的时候,也能杀了我,不让我成为别人拿来威胁爹的弱点!”

这些话说得极为诛心,雄霸便是对幽若仍存着少许亲情,但在可能会威胁到他的霸业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允许这个情成为他的弱点。舍取从来不是会叫他犹豫的难题,而是理所当然的答案。但是就算事实如此,不说也罢,说了,是连最后一丝遮掩的面纱也撕下。

父女之间,走到这一步,真是殊为可悲。

雄霸却不怒反笑:“你倒是看得透,我相信了,的确是没有别人,你也的确不愧是我的女儿。如果你能学得霜儿三分当断则断,那么连望霜楼也不必去了。”&!--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