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惊云冷冷吐出六个字:“海螺沟,磨西镇。”

“她现在,也不是不好。”

这七分迷惘让她安静柔顺,但只是那三分清醒,已经叫她厌恶为本能所左右。那偶然睁眸的绝世凶兽,会因她纵容步惊云一点点侵入她的空间时的忍耐而怒吼咆哮。

一名天下会头目抢上前,殷勤地推开客栈残旧不堪,偏偏斜斜,似乎稍一用力就会倒下的木门:“风少爷,今夜我们……”话没说完,像被卡住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瞪得像个铜铃,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意外的事,站在门口,不进也不退,身子定定不动,众人一惊,已有性急的人去摸兵刃……

或许是想释去他的疑心,神母故作无事地笑笑,说若是秦霜的记忆因此残缺,道这可是他唯一的机会。

先不说现下虚弱至极的秦霜能否处理,就算能,按照秦霜的习惯,必然会全力以赴。那时候,秦霜对于神母的欺瞒再不会轻轻放过,形势若需,定会言辞如刀,气势凌人,逼迫神母说出所有藏下的秘密。

躲得开,躲不开,她并不是特别在意。即管她可以长生不死,却不是如神那般视生如命,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如果活着只意味着如前生十几年前西湖底的枯坐修炼,那么天长地久也不过只是一口枯井,她甚至不曾奢望过百年,生命无论长短,只要无悔、无怨,那么就足够精彩、无憾。

秦霜在取走雪饮刀中的泪沧海时,受过女娲神力的洗涤,虽然因她不欲成神,在月明曜出世之后,便将体内神力系数转予,已做了断,但亦不可能将痕迹全然抹去。她的血溅在冰魄之上,两者之间顿时产生一丝微妙联系,若是被居心叵测的人得了去,以之为引,后果殊难预料。

秦霜也不坚持,低下眼,就着碗边小口啜饮。

蓦然脑中响起一声男子轻笑:“普陀门下?”语声温润,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柔和。

如果是亲眼目睹秦霜不幸,他或许会毫不犹豫随而去死,然而若是秦霜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的话。

并非是因为好奇非要知道一切,而是为了提醒秦霜加意小心。

她只是终于勉力克制住剧烈的头痛,勾勒出这个世界的模样。

“奉飨源初,以做始终!”

也许她们早已知道,一字忆不得,曰“痴”,曰“狂”。

天书一卷,蕴含无穷奥秘,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即便是一介凡子,持之也可以封神!

梦默默看着聂风,点点滴滴印入心中,侠骨柔肠,至热至善,从第一次相遇,自聂风手中接过那锭银子,似是接过一段奇缘,爱慕已然种下,如果没有秦霜,那一声“我喜欢你”是否早已鼓足勇气说出口?

“但,那扇……门,你想要……成……修罗王,也……再不能!”

现在,她自顾而行,心若冰清,剑已出鞘,让她拔剑的人,接受也好,拒绝也好,在尘埃落定之前,都无法让她霜华归鞘。

还有,除却她之外的一家三口,梦被姥姥抚养长大,那位夫人,以及梦的生身之父,那个给了她今生之姓的男人,在弃别之后的遭遇,梦不知道,姥姥,又知道吗?

她说,最简单的,是恨,可以有万千理由,一句话,一件事,一个眼神,或者,不过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犯过的错误。

但是,这和生活在无双城中的城民们何干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脚下还有一座城,还有一群忠义自诩的男男女女们在暗中默默守护无双城千年。

“你想要我,只能考虑的,是什么?”见秦霜久久沉思不语,似是忘了他的存在,步惊云罕得主动开口。他和秦霜之间,自相识到相处,一路磕磕绊绊,罕有相处愉快的时刻。五年的分别,他违背她心意的归来,让她更是心防重重。

这么崇高神圣的使命,怎么就会落到他这个戾气深重到黑衣叔叔都不肯收之为徒的人身上?

即便聂风加入天下会,他也曾暗中出了一份力,在聂风遭遇危险的时候,他也会伸出援手。甚至这次率军来无双城,未尝没有打探聂风消息,确保他平安无事的意图。

那不是八十二人,不是二千六百人,是十三万二千六百八十二人!这其中,独孤一方及其麾下只会是极少一部分,大部分是居住在无双城内外的寻常百姓,其中有着无数丝毫不懂武功的老弱、妇人和孩子!

“无双城!”

但,他已经没了开口的必要,因为步惊云霍然起身,黑色的斗篷向后甩出,像一片乌云席卷而起,人已经腾向坡下。

梦强忍住退后的*和心底的歉疚,却依然忍不住别转了目光:“是,现在,只有她可以改变无双城的命运,命令天下会退兵。只有你,可以让她下这道命令。”

他成魔与否,她并不在乎。她只是答应他,她不成魔。对于他,没有任何要求。

可惜聂家人丁稀少,此代只余聂风一人,很多想法无法去实行。或者聂风娶妻生子后,她多一个比对对象,能有更多收获,终有一天想出破解之法。

隐忍潜伏了太久,似乎已经叫人认为是软弱,以为只要不是直接干预,只要是从她前行的路上抽手离开,那些对她做过的事,就算是一笔勾销,既往难咎。如果只是将底限设为生存、登顶,除此之外统统都可以拿来牺牲,那么,她和神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敌人有多少?统兵的大将又是谁?最重要的,他们中又会有多少人无辜死于这场两位枭雄为了争夺江湖霸权的野心争斗中?

无论是修道修武,依照正规法门,自己修出的真元内力,一步一脚印,哪怕是慢一点,低些差些,胜在稳妥而无入魔之忧。惟借助外力,最是凶险不过。心中念头稍有动摇,便是灭顶之灾。

有人向后退去,惊恐地大叫:“黄巾余孽!”

若秦霜愿意转变立场,不再试图毁灭无双城,而是放弃争斗,那么哪怕是放弃母亲用最后的生命为她换取的自由,终身与秦霜在无双城为伴,她也愿意。

梦困居无双城,混迹下层市井贫民之中,短短一生,实未曾见过多少出色人物。见得聂风,已经私心赞叹,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像聂风那样,拥有一张令人看来异常舒服、飘逸平和、不沾尘色的脸,还有一颗外热内热的仁心,真是内外俱美,简直是人间极品。

秦霜手腕一转,聂风眼尖,匆匆一瞥,已见得扇背所写两行小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如有不决,反问于心,立刻可以得到答案,不会瞻前顾后,也不会有后悔这种情绪,自然不会有拷问自身的想法与外界的人或事有所冲突该当如何的时刻。

但无论聂风想象力再丰富,也未曾想到会看见这样的秦霜。

不知是独孤一方自重身份,还是不想影响儿子的亲事,更或者是无双夫人的暗中操控,独孤一方只是不断在暗中派出更多的杀手,本人却未曾离开无双府半步,更不曾发出命令全城大索。

离开市集,寻着一条小溪,秦霜随意坐下,聂风自去将篮中桃子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