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并不喜屈人从己,但这不同于当初弥隐寺的一时意气,偶试魔瞳。佛家普渡众生,道者独善其身,并非不可相容,但也不是毫无冲突。佛门既无时不刻不想将她同化,纵她没有开宗立派的打算,也不能不捍卫本门。

死亡的边缘,本来零散的记忆陡然串联完整,过去的一切,他已经完全想了起来,包括他本来义无反顾要走的复仇之路,包括她明知为敌依然认真地关照栽培……是佛门要拆开,她从未想要主动放弃,只是,就像最近一次,雷峰塔下一样,她不得不孤注一掷,独自去面对艰苦的战斗……

也许无法毁去旱魃的强悍身体,但要抹去对方的神智,或封印或代之以自身的意志……道门三大符箓派茅山宗外门最善驱鬼御神,驾驭僵尸更是一大特色。虽然正统道门弟子大都不会分心这些被称之为外道的修行方法,但一法通,万法明,红花青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身为玉清正宗嫡传的秦霜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上清的法门!

“若我不在了,聂风,你就去追逐你的自由吧……”铲除无双城,天下会一统江湖,雄霸立于武林之巅,不再需要她从于麾下继续征战,她便浪迹天涯,寻访机缘,直至有一日武破虚空,这是最好的结果。

“那一剑,不偏转也无所谓……”天地屠戮,人心狠毒,三剑之下,杀气已成,顺势之下,并非不可以连阿铁也一并斩杀,“为什么我会留手?”这一次,受伤最重的其实便是收力那一刹那的反噬,想象水势浩荡而下,突然中流砥柱,那承受的压力会是何等之大?

灵隐寺的禅室中,秦霜安静地躺在禅床上,白情小心地解开她的衣服,为她的伤口敷上伤药,又帮她擦干头发、身上,换上干衣。

神将斜睨他:“你盼老子出手?杀了你,让你和雪缘一同去死?”

聂风好意圆场,阿铁并不领情,冷冷摇头:“告诉我!”

雪缘不是她!

死神的冷,渐渐在他的心底复苏!

“我只是,阿铁!”似被聂风这一声换回神智,阿铁冷冷开口,“我来,是要取得孟钵,救雪缘!”

凝视满壁的“我很后悔”,聂风动作陡然一顿,晋入冰心境界,秦霜已然向洞口望去。

神将狞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废物对我指手画脚?便是神的女儿,那又如何?除了神姬,什么女人不能杀?!”

置身于人世间,却游离于人群外,秦霜的心中似是有着一架天平,一边是善,一边是恶,时刻衡量着世间,当她说出“如愿”的时候,等同于在说“报应”,却叫人无从知道她的善恶标准是什么。

“被一个无比信任的女子一剑穿心的锥心之痛!”

幸好秦霜没有神一般的野心,且厌恶为人操控命运,而注定会和神为敌。否则,白情真不敢想象,若秦霜真是神的女儿,全力襄助神,神是否早就可以实现他的野心,而他们,也都将难逃一死?不,或许,连死都难吧?

“法智是我师兄,我是师兄遵奉家师遗命所收隔世弟子。武功低微,日常不过做些洒扫迎送之事,别无所长,倒叫霜小姐见笑了。”

“代价是什么?”金山山势巍峨,景观壮丽,可是上山的人,却没有心情看风景,无论是聂风还是白情,都为秦霜的所说的话语所吸引。本来神秘无比的神,在秦霜面前,却似被剥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面纱,就像她看透神母的伪装一样,白情不禁觉得,若非是神,谁能生出这样一个同样智谋惊人的女儿来?

白情应了一声,按常情,本应由同为女子的她来照料秦霜,但她已然知道秦霜幼时的遭际,对于这个安排反而觉得理所当然。毕竟聂风和秦霜在一起已经数年,而她不过和他们才认识一两天。

“所有的事情,都记在脑中。”层层叠叠,从不遗忘。

他甚至连转身都不敢,在这个四月末的温暖夜晚,他竟感到有些冷。

“神之女白素贞不同于神的冷酷无情,她自幼心地善良,有次救了一条通体皆白的蛇,这条蛇便再也缠着她不走;她遂好心把收养下来,每在人间出现总喜与此条白蛇同行,世人便以讹传讹,把她误为白蛇妖精。”

阿铁怒道:“是他们逼你了?我去找他们……”

聂风冷静道:“原来白姑娘也是江湖中人,倒是聂风走眼了,不知白姑娘为何呆在我云师兄身边,又为何说你指腹为婚的夫君是步惊云?”

阿铁说完这一长串话,再不看秦霜一眼,拉着阿黑进了院子,重重关上了门。

聂风眼睛一亮:“我们去农家借宿吧。”他一直甚是怀念幼时农居的安逸生活,既被秦霜提到,顿时勾起他想要重温的心情。

随即一个年岁稍大的孩子大声道:“不对不对,你看她那么小,怎么可能是白娘娘。”

断浪没有资格出席,聂风却在席上,不动声色地扫了这几人一眼,将他们记在心中。一隐了能力,秦霜的容颜便立刻成了蜚短流长的焦点。关于霜童以剑择婿的传言,固然随着天下会的声明和数条人命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但随着秦霜的潜伏,渐渐传起了另一些不堪的流言。这一点,聂风和雄霸的态度罕有地一致,绝不能让秦霜知道!单纯而干净的她,怎么能听到那么龌龊的东西!

转身走下土丘:“走罢,这一趟出来够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断浪惨然大叫:“不要!”一直以来,秦霜对他都是态度平和,让他不知不觉存了错觉,更有了轻慢之心。今天在他的心底才真正生出如对雄霸一般的畏惧。不露狰狞只因没有必要,待她觉得需要,随意一个手段便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不要以为这样你的身份就变了。你将始终只是霜儿的一个影子,藏在暗中的一把剑。霜儿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明里还得当你的杂役,对旁人,特别是风儿,你不得透露说出半个字!”

秦霜并没有叩谢离开:“师父,徒儿想辞去天霜堂堂主一职。”

所有这些,旁观者不清,秦霜自己也没有想过。她只是循着心就那样做了。

秦霜紫瞳中现出怒意,一声清叱:“聂风,你好大胆!”

聂风垂目:“是我的意思,也应是师姐的意思。外面那些灾民,既然遇见了,便不能当没有看见。”

老天,无论她做了什么,她的罪我来背!

只希望,你们不要逼我,走到那一步!

转眼望向树林深处,沉声道:“法智,虽然有波折,但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神,他可还有别的吩咐?”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霜立刻轻叱一声:“霜华。”

这一拳原来是天霜拳之霜结中霄,可以将水化作雾气隐藏身姿,在这低暗潮湿的地方正展所长。

‘你的泪水,已是我所收到最珍贵的礼物!’”

秦霜虽然精困神疲,但计算能力犹在,而神增魔亦涨,运用神力到极致的后果之一,便是魔眼的洞察之力大幅提升,运用之际不会再现出异色,除了能够看穿招式外,连对方的内力运用亦能洞明。而半梦半醒之际,凝思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机,突然想通了一些用剑的道理,剑法大涨,已经摸到了她所独有的剑道门槛。

火麟剑轻吟一声,再度飞起,如能听懂一般,直射黑暗深处。同时秦霜腰间霜华大放光明,为步惊云照出道路。

但看步惊云的确没什么异常,让秦霜对他坚韧的精神承受力再度高看了几分,果然是磨折之下,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浑然不觉在她的注视下,步惊云的心跳悄然快了几拍。

步惊云虽被称为不哭死神,毕竟不是神,更不像秦霜一样身具神力,若非体内有“悲痛莫名”的真气,这个传自无名,有着匪夷所思力量的内力支持,只怕他第一时间就会被雷电击杀。

步惊云同样明白,佛门既然起意要分开他和秦霜,除了泥菩萨这个安排,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手。是以秦霜让断浪和聂风自行,却将他带在身边。

能令秦霜这般郑重,足以表明事态的严重,断浪虽不满秦霜丢下他和聂风,只带步惊云而去,但轻重缓急还是知晓:“风,我们走吧。”

“给你黄金,哪怕你是挖地私藏或者置产办业,就是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也可以,便是有天谴,至多一个暴毙。你却偏偏选了这么一条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多少是非因你一心而起,你还敢再站在我面前来问我!”

秦霜对步惊云的态度也很奇怪,她的感知何等敏锐,步惊云对她的恨,她不可能不知,但她却放任自流,日常相处也不见如何提防,还比对别人更多一份随意。她并不亲近步惊云,但有意无意间也会在旁人面前维护他,昭示了他在她心中地位的不同。

对方似早有预料,身如飞絮,一飘便飘到丈外,身法之快,绝不比步惊云逊色,继续道:“你,眼中看着一个人,那人的眼中却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