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了马车,断浪回到马厩旁的小庐,两月不在,小庐看起来更加破败,幸而还依然存在,没有被天山的落雪所压垮。这一次被秦霜带出去,断浪已经初尝到江湖的快意,再做回洗马的小厮,以前是十分的不甘,现在就是十二分的不耐。这让他在听到秦霜说要辞去堂主之职后,比聂风还要揪心。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想到秦霜撇下大队人马,随意乱走,雄霸便是一阵恼火。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在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对她不怀好意,无双城更是虎视眈眈想要暗地里谋算她,她怎么就这般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微一定神,眼前床上,秦霜已经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他。

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都属于心魔,心魔可以一直存在,也会突然产生,可以隐匿,可以成长,可以吞噬人,也可以历练人。越不过万事皆休,越过去亦能使人的修为突飞猛进。

她虽然撑了过去,但不止身体,神魂亦遭受重创,这意味着,即使五行齐聚,破界而去,她也再难得健康,长生同时也意味着病痛永远!不后悔选择,只是这条路,是何等的艰难崎岖啊。

断浪忽然轻噫一声,一撞聂风,聂风霍然抬头,已经看见了那个他正念兹在兹的身影。

他和秦霜虽只一面,但亲身所见,再加综合多方资料,已知秦霜博闻强识,通畅诸学,佛经也不陌生,虽不喜欢卖弄口舌,但打起机锋来也是锐利无比,往往一语诛心,若与她纠缠辩论,未必能占得上风,反容易被她动摇心志。此时他已然是占尽优势,便不与辩,只需持定己见,聪慧如她,自会做出选择。

秦霜反手间,一剑向上撩出……这一剑可不比先前明刺法智,暗杀步惊云那一剑,沛然无可阻挡,法智刚与剑风相接,便觉胸口血气翻涌,心知不妙,立刻急退。

这是步惊云第一次听到秦霜的歌声,缥缈、空灵、清澈,平静中隐蕴着压抑的愤怒和透骨的寒意……让人闻之战栗,不敢卒听,因为这是用天籁之音演绎出的死亡宣告。

白衣少女看一眼秦霜,再看一眼她身侧的步惊云,劝道:“你,已经拥有了很多。何必,还要冒险?”

“顾名思义,终日燃烧着地狱的火焰,时刻等待吞噬活烧投入其中的罪人。火焰沸腾,没有一刻止歇!偶然更会冲破地狱,来到人间,酿成惊天大灾!”洪水之灾已经如此恐怖。如果有一日,肆虐的不是水,而是火,那么还能有几人逃生?

缓缓放下秦霜,冷目中闪过一丝厉芒,此地虽无水流,但水汽润泽,排云掌的威力虽不能发挥到最大,也已经足够。秦霜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她说什么,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秦霜微一迟疑,坚定点头:“下面的东西危险之至,它已经感觉到我,我逃不掉,只能去面对。”

现身而出的火麒麟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反而发出一声撕天狂吼,吼声如雷,震耳欲聋。

她所幸运的是女娲的神力较为温和,又在世间辗转不知多少年,已经被削弱到极致。在得到泪沧海后,破而后立,女娲神力也辅助改造过她的身体,倒也还不至于让她一次下来便肉身受损到无可弥补。

看着秦霜飞扬的发丝,听得她平静的声音,步惊云的心思一定,更激起骨中狠厉,秦霜不惧,他又怎会示弱。

僧皇意味深长地道:“她是善是恶,这次乐山劫难后,便可见分晓。而八部天龙可又都是善?何况,得之是幸,失之亦非是不幸……这个局,除了为师,还有许多人参与啊……”

见聂风还记得自己,泥菩萨扯了扯嘴角,算是一笑,目光转向断浪:“这位断浪小施主,当日我们也曾见过。想不到天机牵引之下,当初一日内我先后为之相过面的人一一出现,天意乎?人心乎?”

曼荼罗黑天阵脱胎自曼荼罗菩萨,这位菩萨是胎藏界虚空藏菩萨之左第五位密号曰秘密金刚、轮圆金刚、集起金刚。与大轮菩萨同本誓,主诸法能生之德。三目六臂,为黑色忿怒形。借用入阵之人的怒火将人困于黑暗之中,越是忿怒黑暗越深。

步惊云浑身陡地一震。这个被狠狠压在心底的名字,是谁又将它唤起?而这个叫声,轻如在他耳边低语,却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虚还实。叫唤他的人必是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否则绝难把声音传至这里。悄然掀开被子,那声音如此呼唤,明显是有意引自己出去……虽有秦霜的告诫,但他又怎能忍耐不去追查个明白?他走的武道之路与秦霜不同,秦霜可以知险而避,而他,则要直面险阻,以力破之!

断浪道出适才异样,聂风苦笑道:“那是势的震慑,凡功力在霜师姐之下的,都会心生畏惧,目光自然避开。在山上,大家便是看,也很少直视,霜师姐一般也收敛于内,所以没什么关系。但现在行走在外,特别是在人群之中,为了避免麻烦,就形诸于外,你盯视她,真是自讨苦吃。”

步惊云随意在船头坐下,闭目入神,过去数年,他曾见过无数次秦霜凯旋,但怎及得上亲身经历的感受深刻。这一次,看似是他出力最大,在江湖上名声更上一层楼,但知道实情的,都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首功。得霜姬者得天下,本是独孤一方传出的谣言,却意外地道出了最大的可能。她若真肯全心全力效忠一个人的话,奉上天下,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

聂风夹起一片洁白的鱼肉,微感意外,完全没有生鱼的腥气,反而透出一种烤灼的熟香。一口咬下,鲜美香嫩,不由赞道:“浪,很好吃啊。你怎么做到的?”将鱼肉片成如此,他自问练习后也能做到,但同时在瞬息间将生鱼片变成烤鱼片,却不是他所能为,想必和断浪的家传内功以及秦霜近日传给断浪的功法有关。

泥菩萨惊道:“我为她二次相面,看她命格渐稳,前程已定,不过是‘平庸无奇,因人成事’,还有‘一生短暂,一生惜缘’,她本就为风云而生,这如何是错?”

然后,在无名叔叔那里面对她一双魔瞳的蛊惑他也没有,在不虚那里看她平静倒掉孟婆茶他还是没有……难道现在就要选择放弃?!

失了师、友、同伴,她独自前行,其心未改,但此世的人只能惊叹她天生不凡,无人能让她参照、借鉴。

秦霜默默注视,没有给他更多的指点,这种等级的剑法,本就更大程度依赖学剑者的自悟。

翻手风云覆手雨,即使不入魔,她也并非不能祸乱天下……

但是,独孤一方报复式的求亲,以及不遂后四出散布的流言蜚语,让江湖一时间充满了对秦霜的关注,也将这个问题一下子推到雄霸面前,让他在看着亭亭玉立的秦霜时突然生出几分紧迫感。

雄霸沉吟不语,心中盘算得失。天下会是他一手建立,如何发展也均是由他独力决定,秦霜只在乐山归来、重伤休养的时候提过几条事关天下会基础建设的建议,之后,便都只是执行命令,再无建言,让雄霸也渐渐淡忘了爱徒对于大局观的敏锐和谋事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