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这般说,可是代表了他的复仇并非毫无希望,而是还有一线生机?

秦霜微垂眼眸,前世今生的或自愿或被迫,推演计算早已成了本能,这也是她的身体迟迟无法见好的原因。脑中总是承荷过量的运算,如不是有曾坚守过数百年寂寞的心性,早已发狂。

秦霜确是很忙,这次在天霜阁只待了三天便又出发。不过她纵然不忙,也不可能替孔慈去化解她心中的郁结。

步惊云有些不解地望她。

只是不知雄霸可还记得初见那日他问秦霜“人家想要你就给吗?”时所得的答案。

他心中冷笑,这个不知所谓的婢女,居然认为她的霜小姐心软,她不怪他,压根只是因为他在她眼中渺小如尘,根本不值得她在意。

雄霸有所不知,秦霜的心算加感知,打高手未必得力,对于群战却是简洁高效。何况这些人,天天在三分校场习武,早被秦霜看熟了,连他们自己未发觉的弱点,秦霜都已不用眼睛去瞧。

监刑的弟子早已吓呆,这一次是这个刚投入天下会不久的少年主动要求行刑,众人巴不得有人接过这个烫手山芋,自然无人与他争,还暗笑以为他是想在霜小姐面前有所表现,没想到他那一杖下去,分明是要将霜小姐打死的架势。而且只打了一下,随后便丢了杖,自顾下台而去。这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一向对秦霜疼爱有加,从无这般疾言厉色,秦霜怔怔地望着他,她冰雪心窍,如何能体味不到这之后的关心。稍一迟疑,伸手轻拍雄霸后背:“师父不要生气,霜儿知道了。霜儿还要为师父征战天下,自会保重自身。”

一名帮众急匆匆地走入,却没敢上堂,文丑丑眼尖,偷偷招手让他过去。只听得几句,脸上便已是笑逐颜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立时涌袭他的心头,那是由剑中发出的,像是在发出警告霍惊觉,千万别拔出它……

秦霜将剑插入鞘中,放回架上。转身见无名等大小三人望着她,展眉一笑。反手拔出霜华,手腕一抖,右足轻抬,竟是开始随剑起舞。

无名望着霍惊觉那双倔强的眼睛,考虑片刻,转脸向剑晨道:“霍家剑法以仁义为本,晨儿,你就和惊觉切磋一下吧!”

秦霜笑道:“早起无名大叔示范过,水加米而已。尝尝吧,连我师父都没喝过我做的粥呢。以后我大概也不会做了。”

霍惊觉依稀觉得仿佛重新看见霍步天,那个他短短的一生中惟一对他好的人,温和地对他微笑,给他温暖的怀抱,告诉他他们是一家人,他可以安然睡去,他会给他一个家……

他忽发大声,将剑晨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么好好地突然发狂。

霍惊觉冷眼见他们围着秦霜,早已不耐,硬邦邦地道:“我去外面洗,不用换。”

那霍家孩儿受伤比她重,却比她先醒来。听见了剑晨的叫喊,走过来,看到这样一幅美好的图画。忍不住握紧了拳,在看过了霍家庄满地尸骸、冲天大火后,她怎么可以还显得如此纯净,如此无辜?张口想质问她,却发不出声来。

剑晨惊诧过后,倒是满脸欢喜,他很喜欢秦霜这个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的同辈,对她表现出的惊人资质也只是羡慕而非嫉妒,只想到以后若是多一个同门,互相勉励,共同习剑,倒是快乐不少。忍不住道:“答应吧,答应吧,我师父,我师父是……总之你绝对不会吃亏的。”

黑衣汉子落寞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秦霜很少说这么多话,平常独自思索关于武道的话难得倾出来,只觉得豁然了不少,眼睛晶亮,越说越快:“练武练心,心之所向,道之所在。就是如此,原来如此!”

果然来不及,远远便见霍家庄方向火焰冲天,漆黑的夜空恍似飘荡着血红的流苏。双怪立功心切,自然不会迟延。

卖饼的大娘正低头忙碌,时近中秋,今日又正好逢集,买饼的人不少,她从清早忙到现在还没顾得上休息。忽然听到一个轻甜软糯的声音道:“大娘,请给我二十个烧饼。”

本打算再好好交代一番体现重视关怀的雄霸没想到秦霜的表现如此云淡风轻,憋了一肚子话没有说出来,文丑丑正撞在口上,当下怒笑道:“小?再过十年你们还是觉得她小罢?!你们是都觉得我宠着她,当她只是个玩物罢?!告诉你们,我雄霸的徒儿,怎么可能那么没用!我是要宠着霜儿,可是绝不是要将她宠废了!”一拍几案,拂袖而去。

雄霸端起酒杯,若有感慨地道:“花雕,花雕,又叫女儿红。一户人家若是生了女儿,满月那天就选酒数坛,请人刻字彩绘以兆吉祥,然后泥封窖藏。待女儿长大出阁时,取出窖藏陈酒,以酒待客。霜儿,你虽名为徒儿,但在我心目中,其实和女儿一无二致,我也应为你埋几坛子才是。”他本只是随意感慨,没想到说完后,第一次看到了仿佛无所不知的爱徒眼睛圆圆、小嘴微张、满脸惊奇地可爱表情。

自秦霜上来,泥菩萨的目光便一直未曾离开她,表情虽然淡然,其实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这个女孩子总是让他大出意外,初见时只觉与周遭格格不入,仿佛一副水墨山水中突兀地出现一本浓墨重彩的红梅,本来算定的天机变得扑朔迷离。

由于秦霜意外受伤,雄霸本待回来后便授她开堂,担任帮中要务一事只有耽误下来。

但今日却猛然打破了这个迷梦。

雪饮仿佛也感受到虽然稚嫩但可堪匹敌的对手,发出兴奋的轻鸣,在聂人王手中更加散发出骇人的杀机,似乎一招之间就要将秦霜连剑带人劈成两半。

秦霜微微一怔,见断浪满脸别扭,又看他目光不住望向聂风牵着自己的手,掩不住的羡慕和嫉妒,心中了然。

他小心翼翼地拉出绳子,记下水位。一转身,却看见昨夜的女孩儿带着那个抓他的恶人和另一个面上无眉的人走过来,心中砰砰乱跳。

断浪感觉虽长,其实也不过片刻,秦霜已经抬起头来:“师父,我答应你!”

断家庄也正是南麟剑首断帅的家乡,五代之前,断家庄原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富甲乐山一带。但自断浪曾祖父那代开始,断家逐渐式微,至断浪祖父一代,更在武林中消声匿迹。到得断帅这一代,断家庄已沦落不堪,断帅一贫如洗,惟一仍然保留的,是这片偌大的断家庭园,和祖传的火麟剑。

秦霜点点头:“此剑名为霜华,霜儿觉得名字甚合,便选了它。”

她本是无可无不可,原本炼剑,只是因为本世界无法修道,为求自保而行。七年下来,她依然没有找到其他修炼之法,剑修之法竟成了原世界给予她惟一的留念。修道数百年,却困在一个小小的病弱孩童之躯内,在陌生的世界里踯躅前行,纵然秦霜心明如镜,心志如铁,也依然会觉得寂寞。对于这把烙刻着前生印记的心剑也生起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如今一个事件的相关人站在她面前,她实在很难按捺下好奇心。如果不是雄霸面前实在不是一个追问的好时机,而据她了解,颜盈也所知不多,她已忍不住直接开口询问。不过,颜盈既然已经在了,聂人王还会远吗?秦霜眉尖一挑,微微笑了。

而当初的乞丐少年文丑丑也因为忠心耿耿扮丑卖笑成为雄霸的亲信,也只有他,会私下称呼秦霜为小小姐。而雄霸若是想传唤秦霜,也总习惯性遣他而来。今日也未曾例外。文丑丑远远见秦霜立在山顶牌坊下,小小的身子直欲随风化去,心中长叹一声,又想起初见时,那种站在阳光下也许会冰消雪融的感觉。

秦心摇头,指指少年:“刚才他说,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包括吃的,还有玩的,用的。钱应该谁都有吧?那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既然已经重生,还是在另一世界,还纠结前世,那才真是要入魔了。现在的她,拖着稚弱病虚之体,活下去才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