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一两分钟又像是过了一两个钟头,门被撞开,两个日军端着步枪的冲进来,用日语大叫。

服了。

我们无罪。

一切谈妥,要付三个月房租了,何天宝才想起自己的钱都给了贾敏,他是带着两个月的活动费来的,南京再支钱要等到九月。何天宝一早出门,去商会那里打了个转,出来叫车去了满清故宫。何天宝从天安门进去,看了三大殿,从东华门出来往回走,在锡拉胡同停下,走进一家名叫玉华台的饭馆。

是啊,我也发现进错了行,一直考虑着换个职业。

二辉子他家以前是北边儿小羊市做买卖的,金大爷也租过我的房——我是这儿的房东,姓白。辉子已经把你们的行李送来了,正给你们拾掇呢,快去吧。

何天宝嚷嚷不耐烦,说要坐洋车去,辉子不肯,说那成何体统,而且他回来也不好交代。

那些假消息有什么好看的?

舒六爷在中间说了许多好话,总算按九折做成了这笔买卖。英国医生立刻换上笑脸,收起洋钱,拿出一瓶洋酒,跟两位北平人喝了几杯。

何天宝开车送舒六爷回家,去警察局办牌照,他有齐燮元田文炳的片子,一路绿灯通行无阻。

他把车开到东升修车行,让他们去掉车上英国标记,坐黄包车去六国饭店看看金启庆什么事,原来是陈璧君的一个侄子带着老婆到北平来玩,金启庆带着他们去逛琉璃厂了。何天宝知道陈璧君出身南海大族,侄子可能有一百个,但是该应酬还得应酬,赶去琉璃厂陪着逛街吃饭。

黄昏时分,何天宝疲惫不堪地回金鱼胡同,走进去迎面遇到了一个卖香烟的小贩,吆喝着大英牌香烟,金鼠牌香烟,跟他擦肩而过。

何天宝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回头看看小贩矮小的背影,心中一动,说:喂,你忘了换丝袜了。

那小贩浑身僵住,转头走近,托着摆烟的木盘,压低声音恨恨地问:你这次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果然是假扮老妈子的日本女特务李晓滢。

你嘴里喊大英牌,可是你的木盘上根本没有大英牌香烟。

小贩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木盘里的几十包烟,不敢相信地问:你只跟我打了个照面,就看清了我手里都有什么烟?

当然没有,可是北平不准卖大英牌香烟……

何天宝嘿嘿一笑,我可以告诉你实话,但是我教你个乖,与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让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

好吧。

按照小贩的指点,何天宝走到路口的润明楼坐下,过了五六分钟,一个白衫黑裙、女学生打扮的小个子姑娘走过来坐在他面前。她圆脸大眼睛,略有些雀斑,不算美女,但娇小而甜,自有魅力。

陈妈?

小个子姑娘抬眼,怨恨地看他,说:是我。

她卸去化妆之后眼睛很大,漆黑明亮。

两个人同时开口:你总是盯着我做什么?

何天宝说:这儿是我家胡同口,怎么能说是我缠着你?

李晓滢说:你这强奸犯,我杀了你都不多。

何天宝说:你先监视我的,你不信任我,就是不信任汪主席——汪主席是中日亲善的重要人物,你们天皇都尊敬有加的。

李晓滢说:我在盯金启庆。

何天宝说: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你去忙吧,下次遇到我一定装作不认识你。

李晓滢一阵脸红,问:你这么说一句就算了?

那你还想怎样呢?我登报道歉,因为误会,浙皖沪商会的何天宝先生逼奸了日本特务机关的某甲,括号,因工作性质姓名籍贯年龄性别均不便公布,括号完……

李晓滢气得咬牙,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的?

何天宝问: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总不是你喜欢我一直叫你陈妈吧?

你死到临头,还有闲心问这个。

既然你怀恨在心我死到临头,你告诉我名字也没关系。

……我叫李晓滢。

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名,不过何天宝也没刨根问底,赞道:好名字,清晨的水光,你这假名取得很好,日本的汉学果然有水准。不像共党那批土包子,取假名什么五号都出来了,笑死天下读书人……

我说了名字,轮到你了。

我姓何,叫天宝,听着有点土,但这是有出处的,我家是华侨,我爷爷让我不要忘了祖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我问的不是这个,是我的伪装哪里有破绽!

何天宝喝着茶摆着谱说:你问我就说,那我多没面子。

李晓滢学旗人的做派,风吹斜柳似的福了一福:请师父指教。

师父和女弟子……你想玩戒尺打手板的游戏吗?

何天宝说,说穿了一文不值,就好像看西洋侦探小说,如果不告诉你凶手是谁,你就看不出来,如果告诉你你再去看,从一开始那人就鬼鬼祟祟。乔装改扮也是一样的,只要你对一个人起了疑心,就很容易发现疑点。我在六国饭店看到你脚上的丝袜,刚才听出你叫卖的烟不对,是因为我在那之间就对你起了疑心。

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味道。

何天宝一笑,你身上有股女人香。

他耸耸鼻子,说:我这几天常常回味。

李晓滢脸更红,有些发怒,身子微微颤抖,盯着何天宝不说话。何天宝忽然不由自主地凑上去,一吻印在她唇上。

李晓滢愣了几秒钟,抬手要打,被何天宝抱住。

李晓滢慌乱地躲闪,何天宝顽强地纠缠。

何天宝终于把她抱紧,印了一个缠绵的长吻,然后李晓滢终于挣扎出来,却不再有动手的意思,问:你把我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