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觉得甚丢脸。

因此术法不可妄自施于人身,否则要被自身法力反噬,你施一分,便有五分加诸在你身上。所以做人不易,做神仙的更是不易。

凤隐此刻虽怒火中烧,但仍强自压着端看袁檀如何应对,若是他态度妥协,她会帮他度过这一劫从此两不相欠,若是他坚定地拒绝,她……

每日晨曦初起,袁檀拉着她在庭院里散步,晌午时她会小憩一会儿,醒来便与他在房中对弈,用罢晚膳,再来个月下对酌。

袁檀自榻间抬起头来,榻上的凤隐依旧睡得香甜,他垂眸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唇角动了动,牵起一丝笑意来。

袁檀负手立在竹屋外,神色隐在逆光里。

凤隐又望他一眼:“可因为这事让我想通了另一件事。”她顿了一顿,“上邪,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出于不忍,我拒绝的态度一直不是很决绝。可是我终究不会爱上你,那这么一想,我的不忍心反而是在害你,害你对我的喜欢越来越深却不能给你一个结果。”

原来的神魔两族并不似现在这般友好。

凤隐以为这个吻并不会太顺利的进行,因为袁檀定会问原因,而她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绕来绕去,这个吻说不定会胎死腹中。

寝房,顾名思义是用来睡觉的,书房,顾名思义用来存书的。合欢室,自然是男女交配所用。

她作惊叹状:“再高雅也得如厕吧?”

凤隐暗自隐忍着,只听袁檀漫不经心地问:“你身上有股异香,有点像是蘅芜香,又有点像安息香,恕我见识浅薄,不知是何种香料。”

凤隐本不打算理会,只斜斜投去一瞥,纱幔被风扬起,车厢里蜷卧了一人,脸容半隐半现,有些眼熟。

她身下的屋子刚好是王爷的寝殿,正喝在兴头上,忽然听见里边一年轻男子嘶声道:“你碰我一下试试。”他这有气无力的威胁实在算不上威胁。

凤隐这才想起正事,眼巴巴地瞅着。

这酒窖很大,大得不可思议。

想想,北海可是方圆几千里呢,这媒神躲得着实艰辛。

起因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选妃,凤隐的性子受不得半分拘束,无意角逐。北海龙王却瞒着她将她的画像送上了天宫,兴许是父王将她过于美化,阅尽无数佳丽的太子殿下竟一眼相中了自己。

凤隐挑拣的画舫虽小,但简单洁净,只有一个歌女和她的婢女,还有船夫。歌女是画舫的主人,因家贫便在这秦淮河上弹曲卖艺,取了个很雅致的名字叫荷衣。

凤隐懒懒地倚在独榻上,旁边的案几上放置着酒,她只尝了一口便不再碰。对面的荷衣跪坐在席上,临河抚奏。

正听得起兴,河风送来朗朗笑语声:“荷衣姑娘。”

“噌~”玉手按在弦上,止了琴音,荷衣脸颊略微红了一红:“凤姑娘,我先失陪一下。”

凤隐隔着纱帘瞟去,但见一艘画舫迎面行来,一道修长身影立于船首,轻袍缓带,皎若玉树临风前。虽看清面容,但由荷衣脸红的程度判断对方应该是个风流俊俏人物。于是她不动声色点头,荷衣拂帘而去。

约莫过了一会儿,凤隐听得荷衣略带酸意的声音道:“谢公子许久不来,今日怎么想起荷衣来?”

谢公子笑道:“近日家中琐事缠身,刚得了一丝空闲便急急赶来看望你,荷衣若是不喜欢,我这就走。”他嘴上说要走,手下却指挥着船夫将船划向这边来。

两只小船渐渐靠拢,谢公子一脚踏了上去。

“谢公子。”荷衣嗓音颤了颤,“荷衣怎么会不喜欢,只是今日有客,不便邀公子上船一叙。”

“哦,是朱家的公子还是……”谢公子语带试探。

荷衣急忙澄清道:“是位姑娘。”

“哦,原来荷衣丽色无双,连女子也喜欢呢。”谢公子俯首贴近荷衣耳畔,不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荷衣脸上血色顿失。

谢公子轻轻一笑:“她同我没什么干系,随口一问罢了。你既有客人,我一会再过来。”

谢公子潇洒地来,搅乱一池春水又潇洒而去,徒留下荷衣望眼欲穿。

隔了许久,荷衣才不甚情愿地踏进船舱,坐在琴后,信手弹弄起来。这琴弹得十分敷衍,有些对不住凤隐赏给她的那些金叶子。

而且这琴声还有催眠作用,凤隐不觉倒在榻上,头一歪就睡了。

荷衣顿住,轻轻唤了几声,凤隐却是睡得沉了。

这时,婢女自外头进来,“姑娘,外头有位公子说是来寻凤姑娘的。”

荷衣细致的眉目带着些许淡倦:“让他进来吧。”

突听珠帘簌簌有声,她转头朝外望去。

袁檀单手拂帘,目光深深,唇边携了丝浅笑,晶莹玉珞垂在他肩头,凭添几许蕴雅风仪。

荷衣仍跪在席上,盈盈一礼:“公子与这位姑娘相识?”

袁檀望了眼榻上慵然沉睡的凤隐,素衣墨发,华色含光。他顿了顿道:“是拙荆。”

他疾步上前,凤隐依旧睡得香甜,他低首一笑,打横抱起她,转身对荷衣略一颔首,复又离开。

***

袁檀将凤隐抱到自己的船上,安置在里间,自己则坐在船头,吹着微凉的河风,默默地饮酒。

操桨的仆人询问道:“公子,回岸上吗?”

月色朦胧,在茫茫碧水之上笼着飘缈的薄雾,远处画舫灯船闪烁着萤萤光火,如繁星铺陈,点缀着十里秦淮。袁檀连灌了好几口酒,笑了起来:“今日夜色不错,就不回去了。”

凤隐这一觉直睡到破晓时分。

晨曦大片洒下,水面上波光点点。袁檀坐在船头,手里撑了根钓鱼竿,姿态很是悠哉。

凤隐在他身旁坐下,环顾四周,河面上泛浮着片片的细长的绿叶,随着春风和水流载沉载浮,飘飘洒洒。她倾身拈起一片细细一看,是桃叶。

“这里是桃叶渡?”传说东晋时,沿河两岸载满了繁缛的桃树,每逢春季风一吹,桃叶接连不断地飘入水中,轻浮水面,正如眼下此景。撑船的稍公望着满泛桃叶的河面,笑谓之桃叶渡。

桃叶渡位于秦淮河和青溪水道合流处附近,船竟驶到此处来了。

袁檀头也没回,扬手撒下一把鱼饵,漫不经心道:“不知不觉便驶到桃叶渡了。”

袁檀只字不提两人之间的赌约,好似在等着凤隐主动提起。凤隐有些紧张,清了清喉咙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那个谢公子跟你什么关系?”

早在荷衣出声唤她时,她就醒了,只是困得厉害便没作声,然后听到袁檀的声音,她且惊且喜且忧,一时不知该拿何种态度面对他,于是继续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袁檀仍未回头,淡声道:“我不是说过,他是我的表兄,很风雅的一个人,十里秦淮的女子泰半都倾慕于他,想要探问出你的下落并不难。”

我的娘啊,凤隐以为自己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搁到袁檀那里不过是屁大点的事。她垂下头,心思百转千回,千回百转,峰回路转,然后只剩一个袁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