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叔这话显然没起作用,王明明仍旧是望着我,完全不理会唐叔的揶揄,“你说呀,你什么时候给我照?”

这一切只关乎时间吗?哲人们说,时间只是知觉里的幻象。这幻象却仿佛是爱情的杀手,尤其是当它与距离狼狈为奸的时候。我这陈述很可能只是幻象里的臆想,也许,我们只是习惯了把所有的过错和不幸都归咎于时间,如此,我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忽略不断发生的事件。时间是不存在的,当零零散散的事件总和成我们不愿看到的后果时,时间却可以被拿出来当作替罪羔羊。

康宏的意见是鲜明而果决的,只有两个字,“不去。”

“我不该害兄的……他也是鬼迷了心窍,为了林菲,竟然铤而走险。我们顺利地带了那批毒品,可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最终的结果,我们不但成为两个帮派争斗的牺牲品,还被迫染上了毒瘾……”沈杰说到这里,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才接着说,“康宏觉得自己完了,他说不能连累林菲,于是毅然决然地跟林菲分了手。林菲不知道原因,非常伤心,毕业之后就离开了中国……康宏根本放不下林菲,自暴自弃,借酒浇愁。我不忍心看着他消沉下去,于是劝他来美国找林菲。他拒绝,说染上毒瘾是一辈子的事,他不能害了林菲。我跟他说,兄,当年我们去缅甸,你为了她,连死都不怕,难道今天竟然怕戒毒吗?康宏听完没有说话,呆呆地站在窗前,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孟先生,谢谢你了,我叫沈杰,这次多亏你了,早知道我就多读几天英文,免得如今出洋相,丢了咱们中国人的脸。”

唐叔在家,意外的是,康宏竟然也在唐叔的家里,他们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满了空酒瓶。

我和陈嫣的这一次狂野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末了,我精疲力竭而又心满意足地躺在她的身边,在喘息未定时就已沉沉睡去。

“出了什么事吗?”我问。

“小简,我跟你说,你找女人吧,白妞也不靠谱,还得找黑妞。”唐叔面带神秘地说。

“她很害怕,那你呢?你不怕吗?”我一面说,一面坐在了陈嫣的身边。

我和陈嫣随便地吃过了午饭,她找了个外面没人的机会溜自己的寓所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间又开始变得漫长。在天黑之前,我研究了一下房地产是怎样地绑架了中国的经济,热钱的涌入,货币量的增加,通货的膨胀……一个华丽的泡泡就这样被越吹越大,大得笼罩了整个中国,炫得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然而,这终究是个女人的梦想,它破灭的时候,会有十几亿人在暗淡的天空下哭泣,也会有一些人在崩塌的废墟上狞笑。其实整个中国跟我一样,早已放弃了为明天的幸福而未雨绸缪,而只把今天的愉悦当作生存的唯一指南。当整个民族都陷入这狂热之中时,我们又有什么立场去忧国忧民?可是我又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人,朋友,族人,或欢天喜地,或心甘情愿,或走投无路地步入阴谋家们的陷阱,却在痛过哭过以后,把这说成是人生的经历与成长。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积极的人在不公平里拼命挣扎,绝望的人在不公平里寄望来生。神究竟是怎样去选择今世的幸运儿?又是怎样去创造这个最“完美”的世界?这绝对是我无法答的问题,否则,我就是神。我只是不明白,倘若今天的世界比昨天完美,那昨天的世界为什么会存在?倘若昨天的世界比今天完美,今天的世界又如何能产生?推论的结果似乎只有一个,就是今天的世界跟昨天并无不同,明天的世界也会跟今天全无二致。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沮丧的答案啊。算了,谁知道呢?也许这些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是啊,已经买来了,我们年纪大了,睡得少,不像你们年轻人,赖床。”老米仍旧是笑着说。

那令人颠倒的香味牵引着我的灵魂,我来到了卧室,床上是空的,床的两侧也没有人。我努力抽动着鼻子,向衣橱走去。

“很好很好,你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理解,我这幅画显然是有意义的。”我笑着说,“其实,我再告诉你一个象征意义吧,男人身边的这些长方形,代表的是钞票,女人身边的这些圆形,代表的是铜钱,它们俩加起来,圆中套方,还是铜钱,所以这个“世人的眼”里,就只有一样东西,就是钱,钱是全能,钱是神。”

“这瓶是什么?”陈嫣问。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已经不会答,还是让我先抽完这支烟吧。

“怎么样?还满意吧?”5的老董甩着车钥匙慢条斯理地踱了过来,不消说,他一定是这间公寓的介绍人。

唐叔这话让我松了一口气,但却心中郁郁地,像压着一块石头,因为他的眼神,语气,让我看到的是一种妥协与放弃。

倘若如何去过完剩下的日子成了人生的唯一目标,那人生还算是有目标吗?

唐叔走了,在布鲁斯街苍黄的暮色里,他的背影显得远比平时苍老和蹒跚。我目送他离开之后,在厨房里点了一支烟,烟雾袅袅地飘在空中,就仿佛是唐叔照片里的那抹鲜红,残忍地褪去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