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到东京,天气还是很热。林欣每天下午去駒場对面的公民馆游泳。不大的游泳池用彩色浮链分作两半:一半是三条泳道,一半给家庭妇做水中行走和韵律操。总有三、四个肤色黝黑、穿着一色杏黄t恤衫的救生员值班。每隔五十分钟,救生员就会吹响哨子,水里所有的人必须上岸休息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两名救生员会仔细地检查泳池有无异样。救生员们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大谷又约了她两次。林欣思虑再三,还是婉拒了。忙,永远是最现成的理由。可是,黄昏例行去小公园散步的时候,她还是会常常想起他。去金学院教课的晚上,她也会暗暗地紧张:如果大谷突然出现,自己该怎么办?可是大谷并没有出现,她又莫名地失望。

安妮对天野说:“天野桑,一会儿可要拜托你啦。我们都是第一次观礼。”天野笑笑说:“就交给我吧!”大殿前留出的一块空地上,整齐地摆了数排白色的高脚马扎。参加加冠礼的“成人”代表们已经规规矩矩地落座了。

今天志远来电话,林欣多少有点意外。可两人说了两句,就有冷场的危险,于是她开始给志远讲述年前去金畔田小学校做文化交流的事。“小学校的设施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不过小孩子们都很活泼可爱!他们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用彩笔画了好多画---为了欢迎我们---有中国的万里长城,有埃及的金字塔,还有印度的泰姬陵”“去了几个人?”志远问。

今天的ゼミ上,白萝卜显然没有感染到任何节日将至的喜庆,依旧挥舞着他的大棒子把每个同学的发表痛击一番,对于安妮尤其凶狠。安妮正没好气,就反唇相讥,最后还是温和的藤田教授出来打圆场,两人才没吵起来。

十二月初,大谷给她发了一封电邮,问她想不想去鎌倉看红叶。这是他第二次提议去鎌倉了。两次都赶上她在忙:上次是为了大学院的考试;而这一次,是为了将来的出路。她觉得自己像是穿上了佩吉的红舞鞋,怎么也停不下来。

“yaoqi,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学林欣。”annie又指了指男生说:“这是yaoqi,是john的朋友。”林欣忙含笑打招呼,yaoqi却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就又转向安妮提起一些林欣不知道的名字。安妮和他闲聊了两句,就说:“你们都是中国人,不如用中文说两句吧。我也可以练练听力。”林欣知道安妮这样说是不想她被冷落在一边。其实安妮会的中文只限于“你好”“谢谢”和“不客气”。

sati说她已经把g和托都考下来了,现在在忙着联系学校。

对于铃木这个人安妮和林欣的看法是不一致的,虽然两人都认为这是个怪人。这位二年级的师兄五十多岁了,黑面短髭,目光阴郁,脸上总是阴着天,林欣怀疑他是奥姆真理教徒。他走路从来都是低着头,也不和人打招呼。到现在为止,林欣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不过他对安妮非常友好,慷慨地给了安妮一套书。那是一套他自己写的游记,写的是他独自流浪非洲的经历。林欣去安妮的宿舍时,安妮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递给她。林欣稍微读了读,那内容非常晦涩枯燥,满纸都是对于人生意义的思。

“是你在金学院教的学生?”林欣和家人说过自己在金学院打工的事。

“那就吃烤鸭吧。南京烤鸭!”大谷呵呵地笑着。

母女俩一起上了几趟街。每次来,母亲总要和外婆抱怨:“欣欣这孩子在日本才一年,怎么变得呆头鹅似的!买了东西,拎起来就走,也不知道挑挑!这又不是在抢!”从银行来,母亲也跟外婆唠叨:“这孩子现在蠢乎乎的!我们坐在椅子上等着,欣欣把钱包就往旁边一放!”她转向林欣:“你以为银行安全啊,丢钱的多的很!”母亲的唠叨,林欣是听着长大的,倒也不以为意。不过除了母亲讲的“变呆”之外,她发现在日本这一年,的确在她身上起了很多变化。

小林今天也打扮得非常日本:她的这件ゆかた是天蓝色底子上撒满大朵、小朵粉白的花,配着水红色的腰带,赤脚趿着朱漆木屐。黑亮的头发在脑后盘了发髻。

见这个新来的おねえちゃ(姐姐)笑了,小家伙也笑了,跑到妈妈身边,sati连忙弯下腰来听他要说什么。小儿子在sati耳边嘀咕了几句,sati笑着直起身子对林欣说:“kota要给你表演一个魔术!”她马上又补了句:“这可是他特意为你准备的哟!”林欣连忙微笑着对kota说:“谢谢!”小家伙一指厅中间的那张旧餐桌,很严肃地命令道:“那你得坐到那儿去!”sati忙说:“kota,whatshouldyousay?”kota拌了个鬼脸,规规矩矩地对林欣说:“please!”林欣乖乖地坐了过去。大儿子也托着下巴,坐在桌前安静地等着表演。

三大袋子的饭团子转眼间就分完了。三个人默默地走出公园,好一会儿,大家都不说话。

他看上去有快六十岁了,尖尖的大鼻子。银白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露出光亮的前额。脸上很和气。

天野压低了声音说:“那个是有钱的人(金持ちの旦那)!”那旦那在台上慢慢走了两圈,对着台下微微鞠了两个躬,然后就退到舞台的右侧后方。

他们推着自行车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安妮突然指着街对面店铺门口经过的两个盛装的和服女子:“快看!艺妓!”随即把自行车停住,从包里抓出相机就拍。林欣也拿了相机去拍。天野和庄司在一边笑着说:“这不是什么艺妓!不过是游客打扮成艺妓的模样去拍照罢了。真正的艺妓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够碰见的!”安妮和林欣听了都有些失望。她们只得草草拍了些祇園的街景,就直奔了清水寺。

安妮摇摇头说“不。他是公司派过来工作的,在东京只待一年。”她们聊了一会儿,就跟后面的乘客道声歉,把椅背调到最靠后的一档,盖上车上发的蓝色薄毯睡了。

“林老师,你有男朋友吗?”小林出其不意地这么一问,倒让林欣有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