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天渐渐黑了下来,珊瑚娘说有话要跟珊瑚爹说,早早地就把他拉进大屋了,珍珠不敢见珊瑚,吃过饭就老老实实地收拾碗筷去了,珊瑚这会子也不想看到她,心中难受得有些苦涩,在院儿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往呆子那屋去了。

“嫂子你可小心着点儿!”珊瑚赶紧伸手稳住她,见她坐稳了双福娘便开口道:“就是,咋也轮不上她啊!前儿是谁不要珍珠,一放下就说把女儿还给你家的,这下倒好,找人家倒是包下了,想是要从中拿点儿好吧!”

“你啥意思!”珊瑚一急,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我跟他们啥事儿都没有,你别在这里诬赖人!”

珍珠闻言回头,见珊瑚也不看她,不似是在跟她说话,四周一望屋里却也没其他人,低头看竹匾里两个已经磨得光滑滑的梭子,站在一旁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走上来,边绕着线还伸长着脑袋边往外头看,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话一出口,绿翠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叹了口气,接过荷花递来的手巾子,帮虎子叔拭去嘴边的秽物。

分房子那会儿珊瑚还小,约摸着知道点儿事儿,也知道得不真切,如果不是上回舅婆提到,珊瑚却是没想起这事儿来,回去跟珊瑚娘说了一下,珊瑚娘也道是很久没去了,这才又抽了空儿来打扫。珊瑚又找百里打了把新锁,平日里没事来走一圈,扫扫院子擦擦桌子,人不在时就给上了锁,也不怕有人乱窜进来了。

龙王出巡是大事儿,家家户户把最看得上眼东西都拿了出来,这时都列在大路两旁,一张张桌子上或好或一般,都齐齐满满地摆上了吃的,最重要的三牲和面馒头上都点了红,还折了枝石榴嫩枝放在上头,这么一眼瞧过来,还是颇为壮观的。

见珊瑚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刘寡妇接着道:“前儿不是你二婶儿跟你爷爷的事儿抖搂出来了吗?翠兰那腿不是被呆子给……就那事儿,翠兰把她妹妹给叫来了!我猜这事儿啊,八成儿是翠兰支使的!不然就你二叔那样儿的,能有那么大胆儿?”

村里人因为要求得一家老小的心愿,大都是参加进来的,为了得个好位子,大都早早儿地就开始安排摆点儿,中午之前要摆好茶点放在路口,等龙王爷到来。

下晌的时候,珊瑚拿了个大碗,将之前烧得喷香的野猪肉满满地盛了一碗,连汤带肉的,下了田回来能吃上一口那可是莫大的满足!

“伯君啊,”里长好容易从烟里雾里走了出来,看清来人先是叫了一声,接着道:“契子我给立好了,你来看看没啥不对给签上就成了。”

这是珊瑚反倒是一愣,这呆子,该不是以为自己后悔极了,哭着求原谅了吧?见着前头那人几步一回顾,珊瑚反倒是不敢抬起头来了,既然是以为自己哭了,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只要能消气儿,哭就哭罢!

“那会儿我倒是听我娘说了点儿,现在西边儿那片儿,二三十亩,全是我爷爷的,还有我二叔那两间屋子……舅婆,那个二婶跟我爷爷那事儿……是真的?”珊瑚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

“呆子,”珊瑚往旁挪了挪,“你咋知道我不待见那人的?”

“爹!”

不想再跟杜俊笙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站着,珊瑚正迈开步子要走过去,只听那边又是“哐当”一声,铁面从锄柄上滑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小半圈,最后踢着田埂才算停下来。

天儿渐渐暖和了起来,二月的时候,门前枯了一冬的柳树光秃秃的枝干上也冒出了嫩黄嫩黄的新芽,远远瞧着还挺像粘了软乎乎的毛剌剌的虫子。

珊瑚娘从过了年就在屋里打毛线了,从来也少出去,况且初三那天跟翠兰打架,脸上还一大片乌青,她也不好出门去给人笑话,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唯有隔壁刘寡妇偶尔过来绕几句舌头,这两天也没听她说有啥事儿啊。

俩人便这么扭打着,珊瑚被翠兰那一巴掌掼得有些懵,在一旁站都有些站不住,想上去也实在无能为力。偏一旁墙边的小宝儿又了狠命地哭,叫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刘寡妇这下子也顾不得叫人别打架了,哄着小宝儿想走也走不了,眼看着那俩疯婆子扯着在门边儿上打着架,这要是过去被撞到了可划不来,只好往珊瑚这边靠了靠,珊瑚却更是被吵得没安宁。忽然那么一瞬,脑袋有些放空,啥也听不到,就看到前头不依不挠的俩人,和站在旁边缩着,一动没动的珍珠。

翠兰见此时经过门口三三两两的乡亲邻里正探头往里,知道这时候自己一人也是敌不过珊瑚娘这边三人的,便索性也不起来了,坐在地上大声哭嚎了起来。

杜俊笙回屋,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随意一扔,微恼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心里还气着刚才崔春英不愿意接受这东西,不禁有些委屈,当初娶珊瑚进门时自己可是卧病不起的,怎的现在又埋怨起他娶亲来了?

“嗯。”呆子闷闷地应了一句,在一旁站了会儿,见珊瑚还招呼着两个姑娘买鞋面儿,四周看了看,在珊瑚身后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你是咋知道你叔你婶儿会给这东西的?”珊瑚娘没问清楚这事儿心里总猫挠似的,忍不住还是要让珊瑚说出来。

“你还好吧!可伤着了?天儿这么冷你就带了那两件衣裳哪里够啊!就这样走出去,没吃的没穿的,看这大冷的天儿还冻不死你!”珊瑚越说越气,怎的会有这样的人,走也不说一句,害她白白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想着自己大冷天还要自己出来找人…斜了眼倒在一旁的野猪,刚刚还差点儿被这畜生当成过冬粮,气恼委屈却是一股子上了,金豆子不要钱似的一颗滚过一颗,含着刚才受惊的份儿,小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噎着。

珊瑚拿着手里的东西翻了又翻,放回了铁树手里。

珊瑚顺势一抬头,只见那石子儿直往自家门口飞了去,此时门后却忽然出现了个身影,珊瑚一惊,却见那人敏捷一闪身,石子儿堪堪擦过那人衣襟,往后飞了去。

“好了,快回去吧,这会子该做饭了,别让九姑等着。”珊瑚自顾自地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双眼不知往哪儿望。

“赵四爷!您来了,我爹他们已经在地头等你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还没等珊瑚娘回答,便听到外头大声地吼骂,珊瑚看了珊瑚娘一眼,赶紧跑了出去。

珊瑚娘接着说:“你双福哥下月初就要娶媳妇儿了,也不好让他总跟着双福睡一个屋了。我们商量着,到时候就着前儿搭着放谷的棚子给搭好了起来,就让他住那儿就成了!”

珊瑚看着那汉子一勺一勺吃得实在慢,手上端着碗都酸了,换了个手,刚好瞧见双财带着铁树在院外头拿个弹弓弹小鸟,转头道:“双福哥,我瞧见你家门上缠了红线了…咋不跟我说说?”

待到天快黑了下来,珊瑚一家才拉了排子车往回走,大约是早上的事儿,到了这时候也传开了,村里人见着珊瑚爹都带了些不一样的眼神儿,和珊瑚爹挺要好的老根叔抓着他的胳膊道:“你不是病着吗?我还想着下了晌再去看你。”

此话一落,群情激愤,有才认出来他的,有才知道这人是赖麻子的,有早看他不顺眼的,一群人围了过去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了起来。

珊瑚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双福和众人正听得糊涂着,便听珊瑚道:“你胡说!我家从来没有多出什么银子谷子来,我家收下的谷子现在还在院里堆着,哪里多出你这平白来的十担!要有你那银子,我爹也不用当了我的嫁妆还跟双福哥家借了钱去请神婆!更何况,”珊瑚一口气轻轻抒了抒,喘匀了才开口道:“你有这些东西?你有谷子你有银子?你没田没地没屋子,我听说,你那口粮可还是你娘从你兄弟那里给你要来的吧!还会有这样的闲钱来借给我爹不知道去做什么?你这道理,跟谁说得通!”

珊瑚浑身一颤,一双眼睁大得眼角几乎要爆裂开来——这个前世自己信之任之,敬之重之,伺候了整整四年最后却放任自己受人诬陷含冤而死的男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就这么毫无预料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珊瑚,这是咋的啦?”双福不用下地,赖在床上不肯起,听到双福娘让他去看一下灶上的糊糊才起床穿了衣裳,这还没到厨房就听到他娘在珊瑚家大吼大叫,赶紧地就跑了过来。只是一过来就见到珊瑚一人站在院里一动也不动的,有些奇怪。

双福闻言,却是松了口气,珊瑚这丫头自小没什么主心骨儿,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到处跑,可这几日自己却总觉得她不再像以前那个小丫头一样了,许是娘说了要跟珊瑚说亲的事儿,让他现在对着珊瑚总有些不好意思。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暗骂自己没出息!

珊瑚爹安静低着头,好半晌了也没开口。

“珊瑚啊…”

珊瑚又是一番拒绝,好容易才说通了珊瑚娘,让珍珠和珊瑚爹先下地收谷子去,珊瑚娘不放心她,非等煎好了药才出了门。

转身回头,珊瑚便往村里随处走了去。一个村里的,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加上同宗同族沾亲带故的,随便来个人都是认识的,在村里晃了小半圈,见着许多人珊瑚却差点叫不出名字来,只知道人一打招呼就笑着答应了几句,弄得人还有些奇怪,这平日里打三棍子连个屁都出不来的丫头居然还懂寒暄。珊瑚只知道,前世因为自己软弱老实得过了头,有什么事情又放在心里不肯说,村里人对她本也是不甚了解的,后来嫁进杜家,知情的刚开始还怜惜她被叔父卖了,可一嫁人便再没见她回来过,杜家又是日益飞黄腾达了起来,便渐渐地开始觉得她是个精明人,名声也不好了起来。想起被点天灯的时候,落井下石的有,可求情的却是半个都无,便是连双福绿翠,都始终不见踪影。

双福嘿嘿地笑了起来,伸手挠了挠头道:“反正我家也是要担水的,挑两缸水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