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娘这才找着点空隙,急道:“我没有!是那天瑛姑她们提着了,我也就顺着那么一说田沟儿是挺老了,可我也没说啥啊?”

杜俊笙见她这样反应,倒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怔,没料到罢了。瞟了一眼珊瑚身后的大个子,这便是她家救了的傻子吧?

珊瑚爹嘿嘿着笑,应着说没有的事。

接着又给双福家送了不少,双福爹一个高兴,将地窖那张蒙了厚厚一层灰的弓拿了出来。

怎么回事?!

珊瑚娘也气,对着珍珠又是掐又是骂,这要是真出了人命,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吐口水,往后这一家人还咋在村里过下去!

门口的柳树,早因天气萧肃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条,底下的大石板被多人坐踏得光滑,前头道上的沙石没规则地分边堆着,路旁还扔着只破鞋。

若是她犹豫着,那便等她决定了,愿意开口时再说罢。

那男人掐了一把女人的脖子,她仰头一翻,散落在面前的头往后甩了去,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珊瑚看得,心中一惊!那女人,可不就是村尾老李家的闺女儿?去年才嫁到邻村,却不知因了什么事儿,年初就被人休了,回来时还抱了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儿,这事儿大为村里人诟病,前世珊瑚娘死的时候,这女人已经成了村里女人个个辱骂的婊口子,这时候在这儿,是在偷汉子?

珊瑚看着眼前熟悉的桌椅简陋的土炕,捂抚着大腿的手捂了捂胸口,好在只是梦。腿上一阵阵的刺痛感让珊瑚忍不住小心解开裤头,伸手探了探那痛处。

听着珍珠细声念叨着,那人却当初没听到一般,只是脸色越不好了起来。

“你叫啥?”双福坐在一旁依然很有耐心地重复着这句话,那汉子微皱眉地瞧了他一眼,不知道双福这耐心哪里来的,从刚才醒来到现在一直就只重复着这仨字。

珊瑚现自家爹娘正围着那付桶落粒,珍珠包着头巾在前头的空地上将已经落好的谷子平摊在地上,拿着竹耙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铁树正蹲在一旁跟一群小孩不知道拿着什么玩儿。

赖麻子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儿。

双福几乎是立时地闭了口,只手上却半点没放松,抓着一直想往后退的赖麻子。那明晃晃的刀,直晃得赖麻子心惊,这小子力气大,要是这小娘儿们手下硬一点,他可就没命了!

双福见状,赶紧把桌上的刀拿了过来,招呼着老梁拿了条抹布,老梁一时也不知上哪里找,连忙将肩上那条已经有些黑沾油的布递了过来,双福生怕珊瑚反悔似的,手里紧紧攥着刀把,接过老梁的布就赶忙包上,收好了别在后腰的腰带上,等做好了这一切,双福才将提了一早晨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娘!”珊瑚放下手里的铁树赶紧跑了过来扶起珊瑚娘,慌忙着问:“娘,你咋样了?”

珊瑚看着眼前的双福,又看了看炕上躺着的人。都说双福长得好,可她咋觉得,若没了脸上那伤,这人看着,却是比双福要好看那么些?

珊瑚一顿,正找不到机会来说这事儿,双福倒是给起了个好头,便笑着道:“没事了,过了中午也不怎么烧了,二黑奶奶的药是好的,还是双福哥请了她过来的…爹,双福哥问你了没?”

许是前世的遭遇,让珊瑚对风潮有种莫名的畏惧,总怕她爹在这次风潮中会出些什么事,就算这样被自己阻拦了不出海,可珊瑚还是暗自害怕,总怕还会多出些什么意外来。心中暗叹了口气,只好也坐下来,在篮子里抓了把花生放到桌上来,没什么心思,只能慢吞吞地剥着花生壳儿,有一搭没一搭地,一双眼还直往外瞟,好几次都将花生壳儿扔进大碗里去。

“你爹今儿不出海,有他帮着就快多了,反正珍珠那丫头也做不上啥活儿,留在家里她也乐意。”

“以前总说有他这么个哥哥就好了,没想到真的要成姐夫了!”村里人,沾亲带故的多,若是一般说了亲,便是没有拒绝的,因此绿翠这时候也将红串和双福的事看成说定的了一般,也因此使得前世珊瑚陷入困境却无人相助。

双福娘一乐,摸着珊瑚的额头看着珊瑚娘道:“这孩子,昏了一回口舌倒是伶俐了,以前说什么话可都不是摇头就是点头的,咋变得这么会说了?”

匆匆传来的脚步声,珊瑚赶紧躺下装睡,待到躺回了原处盖好了被子,珊瑚才想起,自己怎的要偷偷摸摸的?

崔春英说得头头是道,全是占了理的样子,珊瑚望着她,一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扯着嗓子道:“你个臭婊口子!就因为这个杀了我弟弟现在还想要害死我!你就是个贱妇!和夫家少爷私口通以为没人知道么?我今天就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事!崔春英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口子!你还我弟弟!你还我的铁树来!”

越走近了,那声音也越的大了起来,珊瑚越是听得清晰,这高一阵低一阵的叫声,隐隐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是种高于痛苦的快乐,压抑着爆出来的难耐。更要紧的是,重重叠叠的,珊瑚似乎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声音。珊瑚摇摇头,是自己听错了,怎的会是快乐?救人心急也顾不得什么,一到了门外头,珊瑚半点思虑都没有便推开了门,门板大敞着撞了墙的声音伴随了两个声音一同响了起来,一娇啼,一低吼。

站在珊瑚面前,呆子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从篱笆墙穿梭直来的冷风,珊瑚脑子有些糊,只知道来人是呆子。才到了跟前,二话没说,蹲下抓起珊瑚的手便往自己脖子上绕,自己则一手扶她的腰一手穿过珊瑚膝盖下侧,抬腰起身,轻轻松松地抱起珊瑚就这么往珊瑚屋里去了。珊瑚娘显然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呆在一旁好一阵儿,等到双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叫着婶子,她才回过神来,也不再理会半躺在院里的翠兰,赶忙跟着进了屋去。

刘寡妇见呆子已经进了屋,抱着小宝儿连跑带跳地赶紧回自己家去,掉了鞋子也不敢捡,光着个脚直把它踢进自家院里去,一闪身进去便赶紧关门了。

整个院里就剩下翠兰呆呆地坐在那儿,刚刚呆子那阴戾的模样倒是真吓着她了,生怕多叫一句他会对自己再做出什么事儿来。脚上整个麻掉了去,半点儿疼也感受不到,只是殷红的血将裤腿儿上染得越开了,一大片儿全是红的,伸手一摁旁边儿,血就这么滴答滴答地从棉裤上被摁了下来,滴在院儿里的黄细沙上晕得有些黑。

是过了好一阵儿翠兰才回过神来,回头见珍珠还在一旁角落里缩瑟着抖,不知是疼的怕的还是气的,牙都打着颤儿,刚刚要不是珍珠来说家里就剩下她娘一人,就连双福一家也都到里长家拜年儿去了,她才不会这样贸贸然地来了。开口怒叫道:“还不过来扶我!”

珍珠一个激灵,这才哆哆嗦嗦地到她身边来,一双眼半点儿不敢看她,生怕看到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

翠兰见状更是恼怒,正要开口骂人,却听得里屋的门一下打开了来,回头望去,呆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俩,翠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见呆子竟往这边走了过来,珍珠吓得一个哆嗦摔坐在地上,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呆子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却看着吓人得很,翠兰结结巴巴着问,“你…你要干啥!”

呆子也不开口,在翠兰跟前蹲了下来,翠兰惊恐地看着他撇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脚,继而却稍稍安下心来,心想着那母女俩都是软柿子,想是怕出了啥事儿,要叫呆子来扶她回去了。

这么想着,翠兰倒是又硬气了起来,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来扶我回去,这事儿也没完!”

呆子瞥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来扶住穿刺而过的箭身,翠兰被他这样一动倒是扯得疼了起来,正想开口叫他轻点,却不料呆子另一手一握住闪着寒光还带点血的箭头,“啪嗒”一声,干脆利落地,将箭头生生地掰了下来!

“啊——”翠兰被这一扯,却是一声尖叫,疼得差点昏死过去,摊在珍珠身上大气出小气儿进的,肥大的裤腿盖住了潺潺流出的血,见呆子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早没了力气却还挣扎着想喊出声来:“救命啊…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珍珠却是早就吓得浑身僵硬,连眼泪都不敢掉下来,侧着脸半点不敢去看呆子,要是让呆子知道了是她去二婶儿家通风报信儿的,他会不会也给自己来上一箭…

呆子站直了身子,高大得挡住了冬日暖阳,一大片阴影盖住地上哆嗦的两个人,一个蓬头垢面衣散乱,一个面如土色身如抖糠,此时正防备着要远离他的模样。

哪知呆子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直接往屋里走了去,在门口时停了停,如往常猎了物回来似的,扯起挂在门边的破布条擦了擦手里的那枚箭头,顺手扔进一旁已经放了好几枚箭头的竹匾里,径直走进屋里去了。

珍珠的手抖了抖,这是…拿二婶儿当畜生了……

珊瑚躺上炕,珊瑚娘又赶紧整了点糖搅进水里让她喝下去缓缓,没一阵儿也就好了过来。

珊瑚娘也顾不得自己浑身沙泥散衣乱的,拿着手巾给珊瑚擦掉嘴角的血,心疼着边擦边问有没有啥事,珊瑚只说是咬破了嘴,让她别担心。回头偷着薄薄的窗纸往外瞧,大概是实在怕呆子也不敢多留,连往日里最能的哭骂翠兰也不敢使出来,压着声音要珍珠把她送回去,珍珠还是哆哆嗦嗦着,一步三颤儿地扶着翠兰走出了院子。

见着呆子走进来,珊瑚娘要他看着珊瑚,自己去便往院里去了,打算烧点热水给自己和珊瑚洗洗脸。见着地上那滩子乌漆漆的东西,不禁啐了一口道:“这黑心眼的东西!可真是黑到骨子里了,连血都成黑的!”这才拿了铲子扫把把那一块给扫了起来,走到门口停了停,还是多走了几步拿到巷口给倒了。

屋里没椅凳,进了屋就只能坐炕上,呆子站在炕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张脸冰凉凉的啥也没说。倒是双财见着珊瑚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皱巴着一张小脸问她还疼不疼。

珊瑚笑着安慰他没事儿,心想着要不是刚才趁着娘和那女人打架的时候叫了双财出去找人,那自己可就非挨那心窝一脚了,夸了夸双财会办事儿,乐的双财挠挠头,害羞着说出去看看爹娘回来了没便跑了出去。

见呆子还站着门边,珊瑚有些尴尬,可见着比她还不自在,倒是放松了下来。呆子瞥了她一眼,见她浑身脏的,头也有些散落下来,不禁一蹙眉,道:“你换件衣裳,我在外头等着。”

珊瑚看他有些嫌弃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道:“待会子洗了脸再换罢,”见呆子没再言语,却也没走近来,便只接着道:“你不是说要上山去吗?咋回来得这么快?”刚才在院儿里见到呆子时,珊瑚像是得了颗定心丹似的,其实叫双财出去找人,只想着让他到六叔公家将珊瑚爹和铁树叫回来,没想到竟让他将呆子给带回来了。

“嗯,”呆子应了一声,见珊瑚看着自己,顿了顿道:“方才在山脚见到四嬷嬷,就跟她一道回来了。”自知道了呆子识字儿,珊瑚便直觉得呆子说话文绉绉的,有着股酸秀才的味道,就跟那杜俊笙似的。只是她也不想想,搁这儿之前,呆子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罢!珊瑚有时候还想着,呆子该不就是个秀才举人啥的吧?那要是这样可不挣大了!

珊瑚这时候倒是没空想到那儿去,只是一蹙眉,疑惑道:“四嬷嬷?”四嬷嬷便是二黑奶奶,可是为啥见着二黑奶奶便要跟她回来了?

“大妹子!大妹子!”外头忽然叫了起来,不用看珊瑚也知道,是双福娘回来了。

呆子听到有人来,也便不在珊瑚屋里多留,直往外头走,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用板子搭成的床上,看着脚边烧得火热的火盆子。仔细看看,这看着还挺新的火盆子,不就是珊瑚过年办年货带回来的脸盆么?

“之前那个太小,还破了,给你换个大点的,你没炕没暖炉的咋过夜?”珊瑚把东西给他的时候这么说的。

年三十儿晚趁着大家伙儿热闹着炮仗的时候,呆子跟珊瑚爹说了声多谢,惊得珊瑚爹以为他要走了,呆子寒着的那张脸终于有些颜色,只道不会的,要走也会好好打个招呼再走。本来也想好好跟她道声谢的,却不想被铁树双财拉去打雪仗,最后还摔倒……

呆子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鼻子,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层浅浅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