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们搬出寝室不过是两三个月的时间,放暑假也差不多这么久,怎么锁就不锈住呢。你说,我们寝室里会不会是…有人?”

丁小胭的左手总是戴着一只手套。不管什么场合,什么天气,她从不摘下。至于右手,只有天冷的时候才会戴上一只。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女孩,又有多少人发现了,这女孩的手套每隔几天就换成了另一只。颜色、质地和样式都不一样的另一只。如果她常年只戴着一只手套,或许我不会太在意。从手套的样式,以及她定期更换手套的习惯中,我猜想她对手套大概有着近乎痴迷的爱好。

微弱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徘徊了一阵,没有进厕所,也没有开灯。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朝自己房间走来的。王树开始紧张起来。他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盯住了房门。

现在,就只剩下我和那个人了。

只见三个小小的黑影,藏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底下。她们的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足以看清对方的脸,以及这间教室里的一切。三个都是女孩,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一个穿着红色的皮鞋,另一个长着一张圆脸。刚刚说话的,就是马尾辫。看上去,三个女孩的年龄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守夜人离去以后,她们纷纷舒展身体,靠着墙壁以最舒服的姿势坐好。

我知道合理性对于一些故事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可我常常就迷失在这样的合理性之中。我无法为很多事情安排去处。我不知道出现在我笔下的人过去如何,又要向哪里去。他们如此神秘。所以,我只能将这样的迷惑在这一本书里展示给你们,而不是为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安排一个看似合理,实则生硬虚假的答案。

“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怎么办呢?”

丁小胭奇怪地看了看我“你不知道那句话吗?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末了,又补充道“你自己完全可以解决的。”

自己解决?怎么解决?看丁小胭的样子,似乎也不愿意多说了。我很有点泄气,又有点愤愤。这么好的朋友,不帮我也就算了,居然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就这样置身事外。

“真不够意思。”我说。

丁小胭笑笑,也不辩解。

可从这一天开始,她消失了整整八个多月。再见到她时已经是冬天了。

我想她正是因为这些事才避开我的。因而我们在拉面馆的那最后一面,多少显得有些深意。我反复咀嚼过她的话,得到的唯一帮助也就是那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因此我鼓起勇气,决定在寝室里再多待一个晚上。

这个晚上很难熬。九点多睡觉以前,给丁小胭打了一个电话,她关机了。后来的时间,我一直在听收音机,开着台灯,并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睡着。收音机里在不断地报着时。九点。十点。十一点。到十二点的时候,我开始紧张起来。我握着早已准备好的手电筒,斜靠在床上。

到了那个时候,台灯会熄灭吗?门会打开吗?还是那个长发女生会突然出现在我背后?一切都不得而知,一切又都可以想象。我一直念着丁小胭的话,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样来给自己打气。可手脚还是冰凉得厉害。

十二点过去了。收音机里报时,一点。我换到一个反复播放音乐的频道。接着,一点又过了。收音机里又报,两点。然后一直过了三点。寝室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生。难道今晚就要这样过去了吗?

我疑惑着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穿上拖鞋,向门口走去。我放轻了脚步。总觉得很可能随时惊动些什么。门也静悄悄的。我看着门锁,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伸出手去。那时,只感到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门再次被锁上了,不知什么时候。

我放下手,正准备向床边退去的时候,突然看见门缝里塞着一小块布条样的东西。颜色很暗,看上去有点脏。是关门的时候卡住的吗?于是我伸手去拉。拉出一部分之后,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一块布,只是很破旧。我又拉出一点,看见上面有些暗红色的已经变黑的污渍。然而它还没有完。我继续从门缝里拉扯着,直到手中突然一沉。

有什么卡住了。

这时,已经有差不多半张写字桌大小的布被我拉了进来。我仔细地看了一阵,终于明白这是什么。那是一件衣服的下半部分。很破旧,上面还沾着些泥土,衣角已经撕裂成了布条状。而上面那一块一块暗红色的污渍…

是血迹。

我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向床边退去。我想叫,但叫不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叫。我摸到了床边,迅速钻进被子,然后紧紧地抓住手电筒。收音机里还在放着音乐。我关掉收音机,既胆怯又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我似乎有点明白,那件衣服为什么突然卡住。

因为就在那个时候,被我拉进来的这一部分衣服,开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门缝里被拉回。几乎能听见布条与门之间摩擦的沙沙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它分明在活动着,在被什么往回拉着。

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我不敢去想此刻就在门外的是什么。我只是紧紧地盯着它,直到最后一个衣角也消失在门缝里。

门外仍然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耳朵开始耳鸣。耳膜除了心跳什么也听不见。我想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我甚至开始有点盼望门此刻突然打开,让我看清门外究竟是什么。然而此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似乎有些奇怪的动静,但听得并不真切。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重新打开收音机,然后,一直到天亮。

这天的早晨有些阴沉,还在床上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今天就回湖边村。但这以前,我要见见尹霞。

我要亲口听她说一说,在这个寝室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校门口的“佐治城”尹霞坐在我对面,显得有些不安。我进来时,她就是这副表情,一直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这里的暖气开得很大,窗户上结满了雾。我叫了一杯茶,把外套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在等待服务生端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热气腾腾的茶很快端上来了,而我也想好了我的第一句话。

“我在寝室里住了两个晚上。前天,还有昨天。”

“嗯。”她仍然低着头。我注意到她左手的小指微微抖动了一下。

“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前天晚上…”

“别说!”尹霞突然叫起来“别说出来好不好?”

于是我们又沉默下来。她低着头,两只手放在桌上,紧紧地扭成一团。我坐在这里,开始感到从尹霞身上传递过来的不安正在逐渐加深。我一言不发。我在等她主动开口。

我想,她会说的。隐藏一件那样可怕的事在自己心里,毕竟不太容易。

一段时间过去,她终于抬起头来。

她说,那天,我们不该做那个游戏。

尹霞说的那个“游戏”我曾经听说过。据说如果一个女孩在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削一个苹果,一边削,一边在心里念着,我要见某某,那个人的影子就会在镜子里出现。还有一种说法是,心里念着,我要看到我未来丈夫的模样,那个人的脸就会从镜子里浮现出来。而苹果皮在整个过程中都不能断掉,一旦断掉,则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这个游戏听上去太过幼稚可笑,所以我从未想过要尝试一下,甚至几乎就要忘掉它。也许尹霞她们也是这么想的。可那个晚上,她们却那样做了。

那天,是平安夜。我已经在杭州了。她们三个结束了狂欢,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大家都不想睡。于是在寝室里又做了许多事。吃零食,唱歌,打牌,还玩过笔仙和猜谜游戏。这样一直到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有人突然说,你们知道那个游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