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他似是回过神来,含笑抓住我的手柔声问:“突然间这么黏糊?”

“清明祭祖嘛,我们俩没什么可祭拜的,去看看林世东不是挺好?”

夏兆柏没有办法,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小心翼翼地带着我躺倒在枕头上,我索性缠了上去,将腿架到他的腿上。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难为他怎么敢将之前种种心计算计用误会二字来搪塞过去?虽然知道这些人此刻说的都是场面话,但我心里实在气闷,不耐烦看他们陪着这个伪君子做戏,正要转身走人,却听陈成涵略带笑意说:“为了略表我的诚意,我今天为夏先生准备了一份礼物,请您笑纳。”他转过头,低声吩咐:“带上来。”

黎笙哈哈大笑,说:“我知道一件比这个更好玩的。”

“是,”他抱歉地垂下头:“让您受惊了。”

夏兆柏迫不及待解开我的衣襟,双手并用,沿着胸膛腰线一路往下,边摸边说:“管他呢,你现在还有空想别人的事?先想想怎么解我的火吧。”

我听任黎笙玩这种把戏,因为我知道,在经历足够长时间的行走和足够令人眼花缭乱的上流社会生活场景在一个出身平凡的人面前展现后,已经隐隐给了这位张先生一个下马威。如果他足够聪明,那就该明白,这里没一个人是他惹得起的。黎笙唱了黑脸,则我需要唱白脸,我在黎笙推开会客室的门,唤了声:“简少,客人来了”的瞬间,便立即站起来迎接,带着训练有素的风度和微笑朝他伸出手去,说:“幸会了张先生,见到你很高兴。”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放心,这是夏兆柏选择的方式,既然他觉得需要如此,那么我便需好好配合。我昂首前行,心里却升腾起一种莫名的骄傲,从没想过我如此软弱平庸的人,竟然也有天能当着众家媒体的面,与自己的爱人携手同行。这个意义早已超过了事件本身,而成为一种标志,在这样一个人人自顾不暇,带着面具扮演各种角色的社会中,我却有机会坦然公开自己不为主流价值标准认可的性取向,这其实是件非常值得的事,它昭示着,我的生活由我自己做主,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夏兆柏一愣,立即反应迅速地说:“哪有,我那点小经验,还不是为了你积累的。”

夏兆柏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你,我就是紧密团结在你身边的忠实拥趸,只有买单权,没有话语权。”

我没忍住,喷笑而出,说:“兆柏,你搞清楚,她们看的是你。”

夏兆柏的脸色好看了些,却犹自硬邦邦地说:“我当年没彻底收拾那娘们已经是给你面子了,现在何必你去……”

“夏氏如果不姓夏,那重组与否,都无所谓。”夏兆柏眼睛微眯,轻描淡写地说:“而且我已经引咎辞职,夏氏撑不了多久,就得破产,被陈成涵出资收购。”

放开他的时候,夏兆柏目光炯炯,满是喜色,颤声问:“小逸,这,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大致知道症结何在,问题在于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大家把话说清楚。夏兆柏的性格当中,有异乎寻常执着的部分,就像顽石一块一样,你踢到只能自认倒霉,却不能妄想把它搬除。我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看着他忙进忙出,但却连眼神也避免与我交汇,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却又出神凝望。我特地转过视线,假装望着窗外的白云出神,却分明在窗户反射光线中,看到他一眨不眨,近乎贪婪盯着我。

我悚然一惊,法国人一把护住我,喝道:“糟糕,被发现了,你躲在我身后,明白吗?”

“血亲?”陈成涵略带嘲讽地低头嗤笑,摇头说:“你以为大家族就如你跟你母亲那样一间斗室,相依为命?我的母亲是老头子上不了台面的情妇,我若不是自幼聪明过人,老头子连半点机会也不会给我。但就算这样,他的正妻,那个死老太婆,加上两个混蛋儿子,从小到大给我的欺负侮辱难道算少么?我从来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有朝一日,把整个陈氏踩到脚下。”

“好。”我乖乖地应。

我觉得很诧异,禁不住探头看了一下跟他说话那个人,顿时觉得如堕冰窟。那个人,虽然穿着打扮大不相同,但我仍然一眼认出,他就是当初联系我的电视台编导,后来被证明想绑架我的匪徒!

“所以,离开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未必是什么坏事。”我接过他的话。

“真的?那你以后保持缄默吧,”我笑着说:“我买块大黑板挂你脖子上,要表达什么意思你就写上面。”

七婆勐然抬头盯着夏兆柏,语气稍微和缓,说出来的话却更为尖刻:“夏先生,您现在是在说自己有多后悔吗?笑话!你要跟东官在一起,你要拿什么跟他在一起?你现在是有头有面的大人物,他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孩子。你让他跟你,就算同性恋全社会不歧视,你们俩,这不是明摆着跟包二奶似的豢养吗?你口口声声自己有多后悔,怎么事到临头,却还是要这样侮辱他践踏他?你想干什么啊?你想让全港人指着他的背嵴说他不学好,是男人养的倡优一流吗?你跟林家有这么大的仇怨,非要弄死了不算,活过来又生生受你折辱吗?”

我挂了电话,尚未转身,就已经有手臂霸道地将我圈入怀中,我放松靠了上去,微笑说:“偷听人电话可不是什么礼貌行为。”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立即问:“她信你什么?你们难道背着我有什么协议吗?”

“放心,我识做知道怎么做。”

“不能。”陈成涵坐直了身子,盯着我,语气迫切地问:“上次,你答应过我,要考虑的事情,如今考虑得怎么样?”

我慢慢收敛了笑容,注视着他的眼睛,道:“这句话,很重。”

我默默注视他一会,拉开车门,跨了出去。

“我不会那么差……”

我苦笑了一下,一种悲哀涌上心头,说:“大概,能猜得到。但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先告诉我,陈家酒店业,现在怎么样了?”

他见好就收,转了话题问:“房子里面还缺什么吗?我明天让助理过去,你开个单子给他就好。”

“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很想吃瑶柱白粥浸油炸鬼油条,”我边走边说:“小时候,我们家早餐桌上全是英式的松饼、培根之流,吃腻了也不敢说,心里不知几羡慕同学家里吃中餐。”

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嘴里翻来覆去说着笨拙而毫无意义的安慰话语。但他的怀抱却分外令人心安,仿佛从脚趾头到头:“是纪念,这么长的路,我一个人走了太久,终于开始有点盼头了。”

“不如再打点黄金的首饰,把我打扮成金光闪闪的圣诞树。”

他紧紧圈住我,说:“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简简,别急着否定我,给我时间,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相信我,我爱你啊。”

他的话太有煽动性,說话的语调太过蛊惑人心,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笑了起来,将我郑重揽入怀中,在我耳边低声說:“原来我的简简在担心这些,上一段时间我没来,你就一直在担心着吗?呵呵,别怕,我家里,确实有些压力,但对我而言,远不足以到致命的程度。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世东!”夏兆柏低吼一声,抓住我的肩膀,咬牙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

我循声望过去,却见病房门口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唐装,长眉入鬓,顾盼生辉,一双秋水瞳笑眯眯地看着我,竟然是夏兆柏宅子里那个美貌管家黎笙。

夏兆柏脸色发白,摇摇头,目光狠厉坚决,说:“你休想,休想把我当成陌生人。”

当然,如果真这样,我知道他会说,我不需要。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终于发生了最让我惊恐的事情,我发现,我竟然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哪怕我那么费心费力去维持林宅原貌,那么不顾一切,将七婆那个仇恨我的老太婆留下来,可是,我仍然一点一滴忘记了那个人的样子,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温暖,怎么可能,竟然连对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野心?”他呵呵低笑起来,笑声苦涩难听,喃喃地说:“野心?你说得对,我一个底层出身,一穷二白的人,若连野心都没有,又哪里成就今天的我!”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问:“你一点都不给我留余地吗?”

我心中一暖,那味道其实一闻即知七婆手笔,我以前每次生病,她都必定煮这个粥给我喝。我接过调羹,坐下来尝了几口,说:“好味。你呢?”

她说得都对,如果我只是简逸,只是陷入如她猜想的不堪位置,这番话绝对能打动人心。但此刻听在我耳里,却是说不出的讽刺尖刻。她见我蹙眉不语,以为已经说动我,趁热打铁地补充道:“刚刚听你跟那个衰人林俊清说的话,你好像跟东哥认识,也许你会想,因为这样,夏兆柏会对你不同,会看在我东哥的面子上对你好得久一点。但我要说,那也掩盖不了一个基本事实,东哥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你连自己老豆老母都未必靠得住,更何况一个过世的人……”

“你不想知道夏兆柏为什么这几日不见了吗?你不想知道,他对你身边这位新欢,啊,我说错了,你不想知道,他对你新钓上的这位陈三少爷,要做什么吗?”

他眉头紧锁,看着我,目光深沉,内有无尽的忧伤,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微微闭上眼,再睁开,只一瞬间,那忧伤被层层水光温柔覆盖住。他伸出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问:“在我身边,就这么难过吗?”

我暗叫不妙,陈成涵如此刻薄针砭夏兆柏,只怕要激怒夏兆柏。果然,夏兆柏眼里愈加冰冷,脸上却笑得更加礼貌和煦,点点头说:“三少正论,夏某获益良多,夏某人书虽读得少,不清楚你所说的这个制那个制,但道理却还明白几分,我以前住乡下,邻里间互通有无,都讲求个‘仁义’两字。简单来说,就是不是自家的东西不要惦记,不是自己该得的,不要随便去招惹。我们那果农不用设篱笆,养家畜基本都丢在后山自由活动,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明白,那不是自己的,那是别人家的,你若是起了贪念,那就是小偷,明白吗?是下三滥的贼。”

他一贯自持教养风度,倒是头一回看到有其他表情。我笑了起来,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眨着眼睛说:“恩,调查得很清楚嘛。”

“那俊清,林医师,又为何……”

我莫名一惊,抬头看他,夏兆柏揉揉我的头发,说:“人有旦夕祸福,今日不知明日事,但未雨绸缪,什么时候都是必要的。”

“飞起来的感觉是很好,”我轻声打断他:“但不需要靠飚车,我自己能想象。”

我打开车门,却横过一只手臂,猛一下扣住我的手腕,我诧异抬头,那手臂已搭上我的腰,狠狠一收,我整个扑到李世钦怀中。我一惊,喝道:“李世钦,你干嘛……”

“是我疏忽了。别担心,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扰你的生活。”他带笑道:“不过你往后出门带两个保镖好不好?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