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点力气,却是我目前唯一仅有的,真正属于我支配的东西。

而除去这一切,林俊清宛如被剥夺了头:“我想,可能是你,不经意中,踩到了他的底线。”

“住口!”陈成涵怒道:“你若再胡扯八道,信不信我报警告你诽谤!”

她听我这么一问,立即从鼻孔冷哼了一声,说:“是啊,像牛,不过是非洲难民养的牛。”

“俊清,”夏兆柏慢慢转过头,说:“小声点,你这样大喊大叫,林家的教养都被你糟蹋了。小逸刚刚醒来,你不要吓到他。”

“开什么玩笑!”他有些发怒,大概从未见过我这样的病患:“你现在情况很危险知不知道?这里普通人不能进来!”

这么一想,我心中稍定,看着镜中少年,嘴边浮起一抹淡然微笑。我对自己说,林世东已死,林世东已死,林世东已死。也就是说,无论他作为夏兆柏有关胜利的回忆还是有关遗憾的回忆,他都只能是回忆而已。而我,只要守护住简师奶,守好我这个家,便是将林世东制成干尸,以供夏兆柏观摩又如何?死了的人,怎么都,没有活着的人大。

我难以置信,他到底是如何取信简师奶,让她觉得他就是个关心民间疾苦,真心愿意帮助我们的好人?甚至于,我都能揣测到简师奶的心思,她那样单纯的女人一定觉得这是个机会,夏兆柏在本港呼风唤雨,若我真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只怕日后能谋个好点的前程?

“还有汤没煲好。”我看了夏兆柏一眼,淡淡地说:“你们启筷先,不用等我。”

李世钦一个富家子弟,到底不能在闹市中与师奶级人物争吵动手,他怏怏后退一步,沉声说:“我要跟你单独谈谈。”

陈成涵似乎看出我的疑虑,温言说:“这个钟点,一般人应该都回去睡觉的。”

“晚餐?”我困惑地皱起眉。

夏兆柏微微一笑,说:“是吗?你给我的感觉,却像清楚我一些事,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因而由衷的害怕。联系到你与世东那些奇怪的关联,你到底知道什么?知道我对林氏的手段,还是知道我对世东的手段?”

那餐厅经理听见,忙快步走来,微微一躬身,微笑问:“夏先生,不知有什么可帮您?”

“谁让我是你最乖最帅的儿子呢?”

说完,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走过去,捡起那只弄脏了的保温桶,正待走开,那男孩忽然说:“等等。”

“妈,你当我会热胀冷缩吗?哪那么夸张。”我一边讲,一边推她出房门,笑说:“妈晚安。”

“你不用担心我,我老了,这条命在哪不是一个交代?”七婆摩挲着我的手,摇头叹息道:“东官啊,那个人害你害成这样,你还替他说话,你怎么那么软心肠?当年夫人,那是多么厉害的人,整个港岛商界无人不知的铁腕娘子,你怎的一点都不像她?倒像足了老爷那个温吞性子。”她似乎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也罢,人死灯灭,原也该万事放下才能解脱,七婆活了这么老,怎会不明白。可是万分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你弄的这些花花草草,总以为一个转身,就能看见你还在那边浇水,有时一晃眼,又好像见到你在那藤椅上歇午觉,你让姆妈如何舍得走哇,你就是姆妈的心头肉,姆妈怎么舍得啊——”

心脏狂跳,差点要蹦出胸腔。我捂住自己口鼻,生怕呼吸过大,被这人发觉。还好暖房面积不小,花木众多,这人站在那一头,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发现这一边的我。我眼睁睁看着夏兆柏魁梧如山的身影矗立良久,然后,他身子一矮,竟然躺到我的藤椅上,随手一扯,把那条毛毯,老大不客气扯到眼前,蒙住自己的头脸。

宋医生不为所动,呵呵笑了起来,说:“你家电话多少,打个电话回去报备一下便好。真是,现在这么顾家的孩子很少见了。”

夏兆柏冷声说:“随便,就说说,你遇到他时,他什么样吧。”

至此,那个人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于商场上初是假装合作,取得他的信任,后又利用林氏实力,扩充自己地盘,等到羽翼丰满,立即处处为难打压,最后勾结他的堂弟,里应外合

夏兆柏呵呵低笑了起来,仿佛看着一个耍脾气的小孩一样,我一下被他点起怒火,大声说:“夏先生,你不觉得你在浪费时间,强人所难吗?”

他止了笑,目光柔柔地看着我,问:“浪费时间与否,我说了算,至于强人所难,小逸,我让你很为难吗?你到底在为难什么?”

我一下被噎住,掉转视线,不客气地说:“夏先生,你我阶层差得太远,价值观,对事物的认识也差得太远,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既不愿沾你的光,也不想承你的恩惠,更不想让自己为那点恩惠丧失自我。我想,我们实在不适合过从甚密。”

夏兆柏吁出一口气,说:“小逸,你知不知道,真正高高在上的人,其实是你。”

我诧异地看他。

“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只在跟我说一句话,夏兆柏,你滚开,别人要巴结你,可我告诉你,我看不上你。”他盯着我的眼睛,问:“是这样没错吧?”

我愕然不语,他又微笑着说:“别人这么说,我可能会说他假清高,可你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是真的很骄傲。你口口声声说与我阶层差得太远,可你心里,其实是反过来认为,我与你差得太远,无论是灵魂上,还是精神上,对不对?”

我脸颊骤然发烧,他叹了口气,托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目光有些痴迷,随即松开手,转过头,说:“我实在不愿与你说这些,可是,不说,又对我自己不公平。”

“你说我有所图,说得对,我从不做亏本生意。只是这一次,我要的东西,并非以物易物那样简单明了的东西,我要的是平静。”他望着车外,说:“你大概不知道,我在你身边,会觉得平静,跟你一起回忆世东,我会觉得,仿佛时光倒流一般。”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呵呵一笑,揉揉我的头发,说:“又胡思乱想了?放心,我不是在寻找世东的替身。你是你。”

“可是林先生早已死了!”我口气僵硬地回他:“被一辆车压死了。”

他笑容一僵,面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因为这个怨恨我?”

“不敢,”我口气尖利起来:“可他去世前,公司内忧外患,恐怕那始作俑者,就是夏先生你吧。”

“住口!”他暴怒地吼起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往后一缩,但夏兆柏双手一下撺紧我的胳膊,用劲之大,疼得我皱眉头,可话到如今,我却想豁出去,冷笑着看他说:“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就算林世东不出车祸,他也打算自杀,你逼得他欠下巨债,家族股东,全涌了上来,个个撕下往日画皮,化作追债厉鬼,你逼得他四面楚歌,背腹受敌,再也看不到一点活路,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装成林世东的朋友?他一世人最恨那个的就是你!”

“恨我为什么不来报复?恨我为什么不多等两日!”夏兆柏眼睛通红,失控地大吼起来:“只过两日,我的人一接收林氏,他又何需负债?他只欠我一个人的钱,我又哪里会让他还!他那家公司体制古板,经营不善,周围人一个个如吸血鬼一般,只会逼着他给钱,他那个堂弟,宠得跟宝似的,可背地里干的混账事,我就算派人将证据堆他面前,他还能觉得别人造谣诽谤!他过得什么日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比他更清楚!林氏那样的老古董,早就该关门大吉,不是我出手,他在别人那里,会死无全尸,连渣都没得剩!你说我害他,在商言商,不是我也有其他人,我害他什么?!我甚至为他留好了后路,我还想过,干脆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他再等两日,只有两日而已!”夏兆柏的声音哽咽起来,放开了我,双手捂脸,如受伤野兽一般呜咽道:“就他妈两日,他都不等,这个王八蛋,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他妈的对谁都好,其实心里,又真正看得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