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人却太过危险,只待他缓过气来,我便死无葬身之地。我必须要有个保命的屏障,我转念一想,罢了,君子端方,那是对君子,对小人何必讲求那么多?我立即过去,解下领带,费劲地将此人绑到床柱上,又连拉带拽,将他的衣服扒下,这混蛋倒是好吃好住,身材健硕得很,只是将他衣服扒光,便已然令我累得气喘吁吁。我歇了口气,再接再厉,正要伸手将他的内裤脱下,触手却一片滚烫,这人两腿间的硬物,早已高高耸起,且形状狰狞,似乎蓄势待发。我脸上发烫,呸了一声,一把将那内裤褪到脚踝之处,一抬头,却见夏兆柏不知何时,已双目清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忙上忙下,仿佛这不是一场胁迫□,而是某种床上情趣。我心中大窘,慌忙找出手机,对着他的身体和脸,没头没脑一通乱拍,夏兆柏全程表情冷淡,仿佛赤身xx那个人是我,而他却正襟危坐。

“朋友。”我急急忙忙接口说。

那司机发动引擎,呼的一声冲了出去,我在车中闭目养神,慢慢想着呆会可能会有的境况。这个城市我呆了太多年,便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如何去如何往,路况大致如何,皆清清楚楚。住得久了,这个地方的每条道路,便如体内血管一般,夜幕中看着,无端与自己的身体,多了几分亲近联系。沧海桑田,无数人事变迁,在这个城市当中,皆被吞咽而下,继而沉寂无声,我已轮转两世,这里却华灯依旧,车水马龙,前世今生,竟如黄粱一梦,令人思之惘然。正胡思乱想间,忽听车子嘎吱一声停下,司机欠缺礼貌的声音再度响起:“简逸先生,到了。”

就这样,他却说,我对他好,是蓄意阴谋,为了毁他,怕他谋家产,为了将他变成我身边一条走狗。我之所求如此卑微,谁见过一个人,需要在一条狗面前卑微?这个孩子,不爱我不要紧;不知道感激也没关系;甚至忘恩负义,没心没肺,倒打一耙,都无所谓。这些归根结底都是我没有教好他,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失败到这等程度,教出来的孩子,连做人的基本判断都丧失殆尽。

我一惊,继而大怒,前世虽为落魄,可当面谁会如此无礼?今世三年,简师奶呵护良多,何尝试过被人这么羞辱?我一把攥住那男孩的手,冷冷地甩开,说:“这位先生,你礼貌教养若没学好,建议找专业人士重新辅导,你这样用手指别人的头,只会显得你本人粗鲁没涵养,或者家庭教育严重欠缺!我不管以前发生什么事,现在我出过车祸,说不记得你,便是不记得,你与我何干?做人不要太自恋,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要当你是太阳围着你转!还是说,”我忽而冷笑了一下,说:“你实在没有什么人生追求,非要当街欺负一个体重比你轻,个头比你矮的人,才能找到目标价值?真厉害找比你强壮的人欺负去,推我这样的伤残人士,算什么本事!”

“打瘸了我嘛,我知道了,简师奶,怕了你了。”我笑了起来,轻声哄她说:“去休息吧,过几个小时便要去街市开档,乖,去吧。”

“好,好,我不哭,不哭,”七婆立即压低声音,哆哆嗦嗦地摸着我的手,说:“让我看看你,姆妈好惦记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我展开一看,原来是一条北欧手织毛毯,虽说值不了几个钱,在那一瞬间,却让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从此往后,这条毛毯便伴我多年,便是在那一世人中最为艰难痛苦的日子里,仿佛只要将这毛毯裹紧自己,便能从中汲取力量和温暖一般。

我垂下头,林夫人当年最重这等表面功夫,我青少年阶段若有一句俗语脏话,那便要罚跪挨饿的。后来出了港岛上流社交圈,人人皆赞林公子真真世家公子,学贯中西,风度优雅,却不知,那满口流利法语,那出口成章的诗词歌赋,全是小时候,一下一下的体罚练就。我安静地对着那个遥远的过去笑了,若是可以,真想穿越时空,跑过去冲林夫人骂一句:我操,祖宅,便是让我卖订婚戒指,只怕也无二话。这些东西均为身外之物,谁买了它,不是买呢?

他见我犹豫不答,又踏上一步,说:“我叫夏兆柏,不是坏人,你若看过报纸电视,或会知道我的名字。正东,生前是我的好友,我,还没见过受他捐助的孩子来为他扫墓。你很乖,很有良心,那么,再陪他一会,怎样?”

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做过这些欺世盗名的事中最滑稽的莫过于:他明明只喜欢男人,却学人家与名媛约会订婚;他明明深爱一个男子,却人前人后,非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自欺欺人地将那男子,视为疼爱的堂弟。

我顷刻间觉得脸颊微微发烧,确实,被李世钦,夏兆柏那么一折腾,我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我还没来得及表示,陈成涵已自作主张,摇铃叫人,不出片刻,一位穿着制服的侍者推着餐车进来,揭开铝制盖,将里面的东西搁到房间临窗处一张发出树脂气味的杉木桌子上。陈成涵作了邀请的手势,我不便推辞,于是起身入座,食物很简单,只是卖相精美的三明治,他的面前搁了一个高脚玻璃杯,侍者为他注入琥珀色酒液,而我的面前,居然摆了一杯牛奶。

“您的年龄似乎不宜与我一道饮酒,”他微笑着举杯说:“但足够与我一道举杯,祝您健康。”

“祝您健康。”我举了牛奶回应道。

三明治很好吃,面包片雪白绵软,夹在里面的东西从蔬果到熏肉一概新鲜可口,厚厚裹着的蛋黄酱也味道独特,不愧是这种星级酒店,连最简单的食物,拿出来都搭配合理。我吃了一口,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得礼貌,放手大吃起来。吃完后,才意犹未尽地擦擦手指,却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面前的食物一动不动,只是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微微赧颜,忙说:“我很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三明治了,谢谢您的招待。”

他淡淡一笑,偏着头,缓缓地说:“您的法语很地道,请问是在法国受的教育吗?”

我心里一突,猛然醒悟到,我们从头至尾,说的都是法语。我叹了口气,这真是一个错漏百出的糟糕夜晚,所幸的是,对面这个人,我过了今夜,只怕此生再无交集,倒也不怕他什么,这么一想,我索性放开,笑了笑说:“我自幼喜欢法语,自己学的,法国没有去过。”

他惊奇地睁大眼,说:“那您真是天才,怪不得弗朗西斯科对您另眼相待,”他笑了起来,摇头说:“上帝对一些人果然偏心,不仅赐给您好看的脸,还赐给您聪明的大脑……”

我微微一笑,说:“但祂每样恩赐,都会以拿走别的作为代价,这就是人生。”

他微眯了双目,柔声说:“也不全是这样,缺失是一种遗憾,可也会是一种美,无论有什么样的缺失,都不妨碍享受美好的东西,对不对?”

我有些诧异于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居然肯屈尊降贵来开导别人,还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我笑了起来,举起牛奶喝了一口,说:“当然,比如牛奶,算得上一种美好。”

他呵呵低笑,也饮了一口杯中的酒,作出享受的模样,大声说:“还有雪利酒,即使我有上千个儿子,作为第一条男人的原则我都会教他们饮用雪利酒。”

我笑出声来,听出他说的是莎士比亚的台词,说:“可惜现在已为民主制,您成不了亨利四世。”

他眼睛亮了,定定地看着我,低声说:“能这么近距离观察美人的脸,成不了亨利四世,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一笑置之,这等社交场合的陈腐恭维话,前世我不知对多少名媛淑女说过,只没想到,轮回做人,竟然也有幸听闻旁人说我。我举起奶杯,喝了一口,学着淑女的模样,有板有眼地说:“谢谢您的恭维,先生,但妈妈说,不能随便相信陌生男人的胡话。”

他楞了半秒钟,继而哈哈大笑,指着我说:“您真是太可爱了,我亲爱的朋友,”他笑了半天,忽而朝我伸出手掌,郑重地用中文说:“敝人陈成涵,很高兴认识您。”

“简逸。”我同样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笑着说:“初次见面,谢谢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