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卉见老板娘又这样探听起来,以为坐下来无非是讲些闲话什么,便委婉地拒绝了。那老板娘似乎也知道香卉不会与自己多说什么,也只是客气了一下后,便放了人。

“你哭什么!”她瘪了瘪嘴,神色中带了少许不满。似乎是在埋怨面前突然出现的二人,破坏了她的大好兴致似的。

外间,有猎猎的风声吹得窗玻璃是呼呼啦啦的响。一阵一阵的,猛烈而执着。她真怕这玻璃会被那狂躁的风吹烂!

“什么先生小姐的!她叫钱香卉,他叫姜启明,大家还是叫名字吧!”玉珍不乐意地大声说,似在掩饰脸红心跳一样。身旁的姜启明听她这样说,亦是不好意思地打起了哈哈。

香卉写信的时候,玉珍就坐在与她毗邻的长凳上看她慢慢写下一个个清秀的字迹。待香卉写好一张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信来读。

香卉知道他们分的小册子无非是些宣传教会的内容,感到有些无趣,便撇过眼睛继续排队买早点了。

玉珍本想再说什么。可是这时,却直感到一股棉厚的力道从自己被石先生握住的手臂上传来出来。然后,那力道又在自己的胳膊上捏了两处。

原来,方才在医馆时香卉因为一时说漏了口,竟将他们与石先生并非亲眷关系的事情告诉姜启明了。

“玉珍!”她大惊之下喊了一句。方将手搭在玉珍的肩膀,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骂咧咧的泼皮断喝。

“钱小姐。”他说了这样一句,算是打过招呼。

陈禹听着这警察头子这般说,心中知晓他定是在嘲笑自己对于这群闹事学生存了妇人之仁。当下也不说话,只吩咐了身旁的副官。

香卉见他气势磅礴。料想这人定是非比寻常,正思索间,便见身旁一个穿制服的男学生与一个女学生小声议论。

这秋天的天气总是这样尴尬。前几日还是艳阳高照,温暖宜人,才转脸,就变成了寒风大作的模样。

香卉见石先生都这般说了,也有些心安。又与他交涉了几句后,便匆匆地往芳华坊的方向去了。

当煤油灯点燃时,香卉才注意到今日这油灯的火苗似乎是不甚明亮的。就像是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生命一样。只在燃烧的时候,出回光返照的光。于是,就提了油灯晃了晃,这才现原来是灯座内没油了。当下便拿了这油灯出去,让客栈中的杂役去给加油。然而那黑心的杂役总是刻薄,连要了两个铜子后,才把那加满油的煤油灯给送来。口中还直叫唤着近日油价上涨。

“玉珍!”她迫不及待地喊了出声,然后从木长凳上站起身子。读看看小说网

石先生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摇着头,端起面前方桌上那杯似乎早已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甫放下杯子的时候,从杯中溅出的浓黑的咖啡汁,竟欢呼雀跃地玷染了那看似一尘不染的蓝格子桌布。

“出事?”她喃喃,睁大了眼睛听他说下去。

就这样辗转反侧良久,也到底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就着那窗外清明的月光,下床倒了一杯水。谁知那水才喝了一半,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那不是老板娘是谁?!

客栈外,许是因为天黑的缘故,那四周,已有路灯的光亮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大福客栈的门,那在风中招摇飞舞的“栈”字旗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四处的广告旗帜亦是一般,与那大福客栈遥相呼应。共同组成了芳华坊特有的景象。

石先生口中所说的离婚对象其实是他远在乡下的太太。他太太与他是旧式的婚姻,没有爱情。他常年住在省城,一方面是因为他要寻求财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他太太。

不过,因为纱厂工作繁忙,香卉又是新手的缘由。她倒是回来的愈晚了。而且即使回来,也是随便吃些饭食就倒头睡着。这全然不给玉珍机会作。玉珍只忍了一口气,没有将那心中的愤怒一一挑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卉以为玉珍已经睡着的时候,谁知那身旁的香卉,终于耐不住性子地与香卉开口说话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大可以自己买票回去,却赖在此处不走。还不是仗着希尧哥干妹妹的身份就作威作福……”玉珍仍是在逞嘴上厉害。似乎气急,不觉将那手上的动作也加上了。谁知刚一抬手,那木桌上方才买来当做早餐的煎饼油条报纸豆浆,竟被她悉数打掉了。

那外间的天光因了这天气突如其来的放晴,而让午后的世界,竟是变作了璀璨夺目的模样。

“钱小姐,你竟与那种人住在一起。我真为你担忧!”那老板娘一把拉住香卉,不待她反驳,便附在她的耳边,叙叙地说起什么来。

“够了,你不要啰嗦,我只不过要向你证明希尧哥没死的事实!你别太得意!”她说了句,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时窘迫。一张脸上,只晕起一片烧似的烫。

“你们是谁?!怎么在此闲逛?!”有卫戍队长见香卉二人可疑,便将她们带离询问。当得知二人是为寻人而来的时候,虽是不愿多加透漏,但还是将所知的一切告诉她们了。

香卉本不想住在此处,但听到那女人这般问,倒也有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之感。一时无措,便将那目光投到了身旁的玉珍身上。然而玉珍,却似乎与香卉同样感受似的,只也这般地与她面面相觑起来。

玉珍随着香卉,但问清楚道路后,便直往那肃军统领陈督军所居的督军府而去。

“我凭什么回去。我好不容易来这省城,就是要找希尧哥的。我有我的目的,你妨碍也没用!”玉珍气呼呼地对着香卉嚷了。“你别再说了。要是你再说,我就自己找希尧哥去!”玉珍威胁道,却终是让香卉住了口。只慢慢与她商量,一会儿到电报局与王家拍份电报回去。

然,她终是拒绝了她话语中的好意。只让那肆意妄为,在空气中恣意膨胀。

我只是想安慰你。在这最后的时刻,但愿这美丽的谎言,可以成就你最后的生。

也许,我的漂泊,便是从此时开始。

“你倒是不必感谢我。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希尧哥!”她说着,凌厉的脸上捎带了几分甜香的温柔。然后挑了一双眉目,只是望她。

她的脸上,那些因剧烈咳嗽而沁出的细密的汗水,被外间阳光一照射,竟然闪现出莹亮翠然的波光。漾在这明媚的日光下,倒是出其不意的好看。

“玉珍,你是下个月初十过生日吧?”香卉笑着抬头,“我到那时候想送你些头绳,不知你是否乐意?”

她的心中蓦地一阵空虚,连带着望着他的眼,终是变为一袭晦暗。而他,对着她。那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被玉珍突如其来的一搅,烟消云散了。

“大哥,你去了前线……万事小心……”她抬了头,眸华定在他瞳仁中映出的她的影儿。那样明晰,甚至连一颦一蹙都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