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川猜测着那个最有可能的房客人选,心里微微的有些不舒服起来。但他只是临时借住在这里,似乎不应该对住宿的条件有太高的要求。

“婶婶,”叶川低头对乔敏说:“我看见二哥了,在那边。”

“小川,为了你的将来考虑,我特意找内行人打听过,B大是行业内声誉最高的学校。”叶宁德神色略有些不安,“你真喜欢这个专业,就必须考虑将来的实习、就业。我想你自己也知道,跟西安相比,更好的机会在B市。”

一个人吃饭,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麻烦。今天毕竟是大年夜,叶川并不打算委屈自己的肠胃。冰箱里有保姆处理过的半成品,叶川挑出两样来给自己炒了份热菜,又取了些酱好的猪蹄、牛肉拼了一盘凉菜,这边忙完了那边饺子也该出锅了。叶川把几个盘子都端出来放在了餐台上。桌子太大,这几个碟子碗甚至还不够占满桌子的一角。

叶川趴在邵凯的肩膀上,哼哼唧唧的,也分不清到底是念诗还是唱歌。邵凯听来听去,觉得还是唱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叶川天生五音不全,他根本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歌,歌词翻来覆去的也只有那么一句,“今生的我……还在读……呃……前世……诀别的一纸书……”

两个人下班路上去取了蛋糕,然后直接打车去了一早订好的淮海路川菜馆。酒菜上齐,叶川望着满桌的红红绿绿,心里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李行踪提着包慢慢从他面前走过,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听到李行踪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时飞说你的神经强悍得很,完全没有得精神病的可能。”

“他在家。”李行踪脸上不悦的神色加深,“我出来办点儿事,时飞说你晚上回去吃饭,我顺路接你回家。”

“没想好。”叶川含糊地说:“医学院或者法学院吧。”

门打开,靠在门边却是李行踪。叶时飞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正听乔敏嘱咐他进市区的路线,看样子这两个人是打算出去玩的。

“说什么呢。”乔敏不乐意了,“什么就教坏了。”

李行踪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焦糖布丁,心里的感觉却稍稍有些复杂。他对于甜食的喜好,是连叶时飞也不知道的秘密。如果说这一道焦糖布丁只是巧合的话,那么巧克力慕斯又该怎么解释?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未见过叶时飞这位所谓的弟弟,而这陌生的少年更不可能知道自己饮食方面的喜好,可若说是巧合……

这两个孩子长得好,嘴巴也甜,穿着白色制服的样子简直比玻璃柜里美味的甜点还要诱人。邵华在现这两个帅哥能吸引女性客源的第一时间就果断地换掉了原来的女服务生。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叶川不太自在地笑了笑。

叶川手里拿着那个小酒盅,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来。这个贴着百合花图案的包间,屋角那个遮挡着卫生间入口的玻璃屏风以及门后那个巴洛克风格的铁制衣帽架,都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在曾经的那一世,某个他已经记不清楚的时刻,乔敏也曾经穿着同样的暗紫色裙装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李行踪和叶时飞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旁,那时席间的气氛和现在完全不同……

叶川忽然觉得有点儿透不过气来。也许是重生以来,这个年轻的身体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烈酒的缘故,这浅浅一盅白酒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说不定那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只是他因为不适而产生的幻觉。

菜谱推到面前,叶川随意点了两个凉菜,又推回到了乔敏面前。

在等菜上桌的时候,叶川觉得那一口白酒已经在胃里辣地烧了起来,脑子里也不觉有些晕沉。他看着面对面坐着的那两个人,他们的样子和上一世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们互相打趣的样子,微笑着交换的眼神,一些亲密的小动作……不知不觉都和前世的画面重叠了起来。叶川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费尽心力地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他又一次落回到了同样的处境里。像一个绝望的旁观者,无望地爱着,等着同样的结局再次降临。

李行踪给叶川的酒盅里又斟上白酒,很体贴地说:“都说吃海鲜还是喝点儿白酒比较好。川儿要是受不了高粱酒,就跟阿姨一起喝白葡萄酒吧。”

叶时飞连忙给他夹菜,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抱怨的话,“哎呀,行踪,你真把我弟弟带坏了。你等着我回家收拾你吧。”

这话说的……已经不止是暗示了。还好乔敏的注意力都被刚送上桌的三文鱼吸引了过去,没有注意叶时飞最后说的那句话。

叶川却因为这句话忽然想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为何来了。他们确实在这里聚会过一次。那还是叶川刚刚上班的第一年,乔敏不知从那里听到了有关叶川和李行踪的流言,怒气冲冲地赶到B市,一见面先甩了叶川一记耳光。

那是乔敏第一次动手打他。她的手劲儿并不大,但是脸颊上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到现在叶川还记得清清楚楚。李行踪怎么解释的,他已经忘了,只记得乔敏最后是哭着走的。从他被领回叶家开始,乔敏对他的感情就一直不亲,但她也从未真正拿他当过外人。那一次,叶川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

叶川端起酒盅,仰头干了杯中的高粱酒。从口腔到胃里立刻像燃起了一条火线似的,辣的,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的感觉。记忆深处,那些曾经生过的、现在正在生的、既相似却又不同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在时光的逆流中沉沉浮浮。

叶川觉得自己要醉了。但显然的,今晚的接风宴才刚刚开始。他道了声失陪,拿着烟去了走廊。包厢门阖上的时候听到乔敏的声音抱怨地说:“小川就是被你教坏的,是不是你躲在哪里抽烟让他看见了……”

也许是想起了上一次生在这里的事,叶川对乔敏很突然的就生出几分歉疚。乔敏对他算是很不错了。她虽然不会照顾人,但是生活上从来也没短过他什么。

叶川把烟盒揣进长裤的口袋里,低着头去了洗手间。

头脑有些晕沉,叶川靠在隔断的门上闭着眼揉了揉额头。他觉得自己躲在卫生间里等着醒酒实在有点儿……奇怪。但是除此之外他又没有别的选择。不能在走廊里傻站着,又不能不管不顾地自己甩手回家。

他知道所有的得到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规律当中自然包括了重来一次的生命。也许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不得不承受两世的记忆。即使他一再提醒自己,一切已经重新来过,但是那些烙印在心底的印记:爱过的、恨过的、得到过的温存、被施加的伤害,都还鲜明的存在。

即使重新钻进了年轻的躯壳里,他的灵魂仍然带着枷。

叶川把口袋里的烟盒又拿了出来,正要点烟,就听外面门声轻响,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略带醉意地问道:“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只是想问问……我哪里不好?”少年的声音吞吞吐吐的,隔着一扇门,叶川几乎能想象出他充满期待却又难掩难过的样子。

就好像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