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维!”

给了个闻讯的眼神,殷朝暮看到6维眼里一瞬间剧烈的情绪波动,然后仿佛垂暮老人一般有些无力的比了个离开的手势,跟着他的脚步向楼下走去。

少年时代那些轻佻的相互炫耀、那些浮躁的兄弟义气、那些顾禺喝醉后殷朝暮认命地背他回家的熟稔,那些顾禺大大咧咧说会要他一同娶妻毗邻而居的承诺,以及再见时不需回忆自然而然带出的默契,依然无法掩盖殷朝暮心境的转变。

殷少看顾疏的唇,越看心里也越别扭,这种别扭是带点儿木讷、带点儿不可置信、最后带点儿恍然大悟的。他真跟姓顾的亲上了?看顾疏那脸色,殷朝暮脑子里也糊住了,一道道滚屏播出“亲上了亲上了亲上了”几个字。

殷朝暮心里不乐意,勉强跟着站起来,也给自己满上,“还请老师以后多多包涵。”

“我没敲门?我门都敲烂了!”孙金如其实被两个学生这样指责也有点儿小心虚,刻意夸大事实。这间书房的锁老早就松掉了,而且在自己家还上什么锁,他刚过来时压根儿没有要敲门的意识,直接去推。推不动还当是那坏锁自己勾上,这情况也时有生,惯用解决办法就是撞一撞。

殷朝暮的心稍稍放下。

他原本一接到资料,手心儿就汗涔涔,当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殷朝暮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继而从自己口中溜出一句貌似平静的话:“我的荣幸。”

就是在这种令人郁闷的情境下,殷朝暮站了出来。

他还记得当时顾疏向来平静的眼睛里隐隐闪过胸有成竹的光芒,那小衬衫穿的、那语控制的、那小脸儿意气风的,看得多少女生如痴如醉、多少男生暗暗捶腿……

结果刚坐下三张小脸儿就全拉下来。6王两人是心神恍惚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迷迷糊糊,被带到了什么样“突出”的位置。而殷朝暮是坐下才瞧见韩之安笑得yin荡的侧脸,以及顾疏这尊端坐如钟的大佛。

要往常王冬晨见了,嘴里早叨叨上“伪娘”“爷们儿”的对比句,如今自己有求于人,虽看直了眼,却不好说,呛得直咳嗽。

殷朝暮从不清楚学生会的事情,只大致听过一年级生进去都是干事,拼死拼活干一年才有可能晋级成为干部,这样看来也没什么不对吧,顶多是那个副会比较能干,竟跨过各部干部直接一步登天成为全会干部而已。

第二天早上殷朝暮在嘹亮又让人忍不住骂脏口的集结号里恢复了意识,或许是连着来大6的水土不服一起作,这一次烧来的气势凶猛。此时大病初愈的身上酥酥软软,比起外面一层晨雾带来的寒冷,被窝里那股子热乎劲儿更令他舍不得起来,于是干脆眯着眼继续睡。

不过那边倒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只淡淡回了句“嗯”。

“你……”话没说完,大少爷就被人敲晕了。

更反常的,白天还因为被碰一下就翻脸的殷朝暮这会儿就好像没感觉一样,没回答,只是微微挺了挺脊背,身子骨在冷冽的夜风里站得更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宿舍楼前。6维诧异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见楼前风中飘摇的灯光下站了个颀长人影。

殷朝暮淡淡说:“去卫生间换衣服。”

那孩子见他醒了,脸上透出些羞赧的颜色来,一张脸笑得极为爽朗,“你是殷朝暮吧?我叫6维,也住学四楼3317,咱俩舍友。”说完还含蓄地咧嘴,两只眼亮晶晶的,闪到不行,一看就是朝气十足。

要不要这么绝啊,狭路相逢也不需要这么狗血啊。

顾疏那时就是中午去食堂吃点饭,门也仅仅随手带上,若非两人都有些失常,事情也不会那么快就僵化。殷朝暮至今都记得,自己冲进食堂当着所有师生面儿、大声斥责顾疏私下画他画像时,那个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透出的死寂,也忘不了当他把画册撕毁时,顾疏看他的眼神。

那人脸上飞快地划过一道不自然地红晕,撇过眼僵硬地说:“啊,音乐系啊,好专业。嗯,额,音乐系,你去左边第一个路口过去就是,看到了么,蓝色横幅那个台子就是你们系的。咳。”

“都看了些什么?”

顾禺一直注视着他,当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终于忍不住开口。“暮暮?”他放缓了声音,顾禺本来是顾家少爷,脾性又爆,然而对面这个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不自觉便事事迁就。其实顾禺声音很好听,比一般男性的音调略高些,有些张扬的朝气。他平时说话轻浮得很,不免给人以花花大少的印象,此时对着殷朝暮倒没有这份浮躁,褪去那层故意为之,只两个字,念的又轻又柔,就像情人间的呢喃,很动听。

殷朝暮笑笑,那杯Luak他自然也不会去碰,倒束了手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他其实很会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哄得来,只是严叔待他不同,此时又满腔愧疚没法出口,反倒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正慌着,那边一个下人来喊。

殷朝暮一生从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最后房屋变卖公司转让,迫不得已一人租了屋子住,母亲沈倦早早撒手去陪地下的父亲,最后唯一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只有这位面淡心热的管家大叔。直到昨天他心下已打定主意去做最后尝试,不成功便成仁,操劳大半辈子的老人家仍是把他当宝一样倚在门口为他整理衣衫,嘱他早去早归。大概这位心里,不管他如何无能如何失败,总还当他是之前光华满身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他小时被这位管家教导,心底自然而然有畏惧,但一世生死,才知人心,此时重见却不觉害怕,只想多说一会儿话。

“下面这曲子,送给一个我爱过的朋友,祝她好运!”

台下一片哗然,什么叫“爱过的一个朋友”?是爱过?还是朋友?

顾疏低低抿着酒,神色不明。

乐声响起,殷朝暮执着的眼渐渐消弭了台下纷纷议论,美好的形象不再是焦点,那双认真拨动琴弦的手,那瓣微微咬合的唇,台上那个男孩为一个人弹奏的曲子,盖过了所有的疑问。

明明,不像是会弹奏吉他这样通俗乐器的贵公子。

此刻一个音一个音奏响的,却不是符合身份的小提琴。

1oving?you》

minnie?Riperton(蜜妮莱普顿)与丈夫共同谱写,?1975年第一次面世。

吉他的声音有种特别的魅力,每一个音都会因弦的震动而与后一个音藕断丝连,但泠淙中又有着果决,非常适合这一本就贴近轻音乐的曲子。

Loving?you

手指在弦上轻轻拨动,殷朝暮想起教会他吉他曲的女友。

他不会弹吉他,从来不会,唯一会的曲目,就是这《1oving?you》。他心爱的女孩儿一个音一个音教导他,用这种隐约朦胧的方式,试图告诉他自己掩藏下的惴惴心情。

Is?easy'cause?you're?beautifu1

爱上你很容易,因为你如此美丽’

第一个十八岁里,最美好的记忆。

and?everthing?that?I?do

is?out?of?1oving?you

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你’

也是大6之行最黯淡岁月里,唯一美好的记忆。

他心爱的女孩儿。

1oving?you

and?every?time?that?e,?oohh

而每一次当我们在一起’

I'm?more?in?1ove?ith?you

我就越来越爱你’

重生之后,如果说他最大的愿望一个是为了那些他爱的人,也为了他自己而打败顾疏,那么另一个愿望,或者说他自己还有些矛盾而隐秘的念想,就是不要再遇见曾经心爱的女孩儿。这些天来的展,都似乎表明命运的轨迹已生细小的偏离,而最令他欣慰却又暗暗失落的,就是前世的恋人并没有再次出现。

1oving?you

这曲子,是个纪念。纪念随着他重获新生,而彻底死亡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