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晨一脸兴奋地领着两人走到前台,胡乱点点头,“没事儿,咱下午两点才集合呢,能玩儿四个小时。嘿,今天哥带你们见识见识,省的连网吧都不知道说出去给哥丢人!”

6维默默擦汗。

殷公子看着不出一分钟已经赤条条站了许多肉色的裸、体,感觉刚刚在车上的头晕好像又回来了。这也太不拘小节了吧?

一窝子人就开始议论。大概是觉得影响不太好,跟车的导员走过来狠狠瞪了几眼,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上了车还这么多话,嗯?都闲的是吧。”

原来是做军训动员来了……殷朝暮倒是还没想到军训这回事,他一颗心都咬死在提前遇见顾小人这个明显Bug上了,压根儿没想其他的。说起来,所谓内6地区的军训,从前他都是直接利用身份特权无视掉,这一回……

难道还要先装作朋友打入敌军内部吗?他一想这念头就犯堵。

“谢谢,我一个人可以的。”婉拒了这位热心大叔的好意,殷朝暮拎着自己拉杆箱,将单肩包又往上提了提,打开车门,迈入这个“阔别多年”的学校。那一刹,说不激动是骗人的。

生死劫是指劫的胜负直接关系到一块棋乃至几块棋的死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作为殷氏大公子,殷朝暮算力不佳,侥幸遗传到父亲棋感,只匆匆一眼就扫明白这一局正是当年父母曾摆过的一盘生死劫。他这话原本也是恭维,自从父亲过世,殷氏上下再没有谁能在殷夫人手下走过中局,他这点皮毛更是不敢卖弄。只是话一出口,就知要糟,殷夫人当年与他父亲伉俪情深,这一句却是说到了痛处。

挂上电话,殷朝暮转向莱菲布勒:“替您解决了贵店的‘小麻烦’,这样算来,您是不是欠在下一个情呢?”

“少爷,喝咖啡。”殷朝暮转身,严管家拿了托盘托着那一杯热气腾腾的Luak,抬头见他只罩了睡衣、鞋子还没穿上就站在更衣镜前,微微敛眉:“还请少爷注意身体。”说着他把托盘放在花几上就去给他找鞋子,殷朝暮开始还沉浸在对未来的构想中没反应过来,等到冰凉的脚上触到一个温热的触感,才猛地惊醒,这个值得尊敬的老人家正蹲在地下为他穿鞋。

商界的事,本就逐利弃义,谁更狠些,谁就活的久些,若能再不时摆出些儒商姿态来,还可博一分半分好名声。当然好名声要建立在稳固的基础上,只是当初刚接手偌大基业的殷朝暮不懂,事事力求哪方都好、哪方都不得罪,反而缚手缚脚施展不开。等懂了这从小看到大的道理时,身后早已没了殷夫人擦屁股,后果也就更惨烈些——把自己小命儿赔上去交了学费。

不过那边倒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只淡淡回了句“嗯”。

就好像之前报到时的意外会面一样,殷朝暮在知道靠近这个人或是将要听见这人声音时,往日的纠葛便跟煮沸的开水一般,在他嗓子眼儿翻滚,万千情绪都涌上来,几乎将他整个人湮灭。但真正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那些沉甸甸的情绪又都瞬间平静。

或许是这样隐秘的仇恨只能单方面由他一个人承担,殷朝暮觉得这一世的顾疏对自己心情的影响有些乎预估。只是一声简简单单的“嗯”而已,却让殷朝暮比看到6维来救时更加安心。就像重生后面对殷夫人一样,因为再清楚不过对方的能力,即便畏惧,也会安心。

“殷朝暮?”

“是我。我……6维也在我身边。我们遇上了绑架。”殷朝暮说完,心情很沉重。绑架这事很不好交代,何况他这是再一次落进顾疏手里,跟上次不同,这一次是他亲口保证过后不出半个月,自己送上去的把柄。

“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动,我马上去找你们。记住,千万不要乱走。”顾疏淡淡的嗓音跟从前一样平静地隐隐带着压迫力,好在他没有多问,匆匆挂了电话,这让殷朝暮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样?刚刚听着好像是顾学长在接电话,你打给他了?”

“嗯,他说过来接咱们,让咱们别乱跑。”

“他知道咱们在哪儿么,别找不着地方。”

这一点,殷朝暮倒是对自己宿敌有相当大的信心,顾疏从不做无把握的事。听电话里顾疏的口气似乎已经对他们两人情况有所了解,且不说怎么知道的,凭顾疏能耐,十八岁时找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想到这里,殷朝暮脱口而出,“不用担心,顾疏肯定能接到咱们,除非……”

除非他不打算来接人。

或许是靠着殷朝暮恢复了精神头儿,6维的八卦之血沸腾了。听了殷朝暮十拿九稳的话,抬起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上下打量半天,冒出一句:“诶,我说,你跟顾学长到底什么关系啊,这么信任他。”

殷朝暮骤然听见这话,心底一惊,胡乱遮掩道,“什么什么关系,你乱想什么呢。”

6维神情极其无辜,纳闷儿地说,“什么乱想?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好吧。上次就觉得有问题,哪有人看见顾学长就挪不动步子的?还有这次也是,连人家电话都默记于心,说,你俩是不是亲戚?”

原来是这个“关系”,殷朝暮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压抑不住的恨意泄露出来,此时放下了心,便忍不住好笑。亲戚?上辈子一直没考虑过这问题,现在6维一胡扯,他反倒想起来。说起来他和顾疏,准确来说是和顾氏,倒也沾亲带故。港岛世家,一般来说都有些八竿子打不到的姻亲关系。

“亲戚么……也可以这么说。”

两人聊了一会儿,殷朝暮扶着6维沿墙角坐下,6维用袖子擦了擦地上的土,示意殷朝暮也坐,然后突然又脸涨得通红,讷讷道:“额,我忘了,你不喜欢人碰,对不住啊刚刚……”

殷朝暮瞧他两眼,叹口气,挨着他身边坐下,自嘲地笑笑:“没事。人逼急了,什么不能忍呢,刚才要不是你救我,我早被他们不知带到什么屠宰场去了。谢你尚且来不及,我怎会再嫌弃你。”

他语调儿本就较一般男子高些,婉转动听,加上世家出身练就的一套方法,一个“谢”字竟念得真挚无比,让6维这小子一听就红了脸。他当初在车上见到殷朝暮时,就被殷少爷具有欺骗性的花瓶儿外表骗去了好感,心喜他优雅举止与独特的气质,这才上前攀谈。此时也算历尽“艰苦”得到殷朝暮的友谊,便觉身上也不那么痛了,说话也没了顾忌。

“殷少,你还不知道那些人捉你去干嘛吧?嘿嘿,你当他们是一般绑匪啊,呸!就是一帮子流氓。”

刚刚情势危急,殷朝暮精神紧绷,倒也没注意,此时警报解除,两人蹭着墙根儿随口瞎聊,他身子松散下来,如潮水般酥懒的感觉一点点漫上来,似乎连抬个手指也难。殷朝暮不知是自己体质太差还是真被注射了药物,脑子竟也浑浑噩噩起来,只听耳边6维继续聒噪。

“……你不知道,我后来到点儿了去找你,那女人竟然说不知道!当时我就知道要坏事儿。我找到你后,撬不开窗户,也不敢进去,就一直守着你。后来看你醒了,想着怎么也得帮帮你,就去前面报了警。结果警\察来了也没抓人,擦,完全Tmd蛇鼠一窝!”

殷朝暮想起来自己逃走时一个看守也没有,大概是那伙人看警\察来了,便藏起来装成良民。想到这里,殷朝暮晃晃越来越困倦的脑袋,对6维笑笑:“别生气,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小青年被这一夸又闹了个红脸儿,随即愤怒而尴尬地说:“幸好你没事儿,否则……我之前躲起来守着你的时候,听到有几个人说要把你卖到,咳,那种地方。”

殷朝暮脑子不太清醒,迷糊地问了一句:“什么?哪种地方?”

6维一张脏兮兮地小脸儿更红了,眼里迸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有愤恨也有好奇,一副兴头上来连腿伤都不顾的架势,“就是,嗯,那种干那个的地方呗。”说完两只拇指对在一起做了个亲嘴儿的动作,耳朵尖儿红得快滴出血来。

殷朝暮明白过来,诧异道:“不会吧,我是男的啊?”

6维黑白分明的大眼珠睁得更大了,一脸惊讶,“啊?你不知道有些男的也出来卖的?”

“不知道,”殷朝暮乖乖摇头,他是高贵干净的世家子,殷夫人家教极严,还真不知道这些事,“男的也能卖,那卖给谁啊?”

6维其实这方面知识也没比殷朝暮丰富多少,含糊地说:“不清楚,大概就是卖给一些变\态的老女人吧,咳,我听别人都这样说。”

殷朝暮按按额头,忽然想起6维话说了这么多,却只字不提王冬晨,担心王冬晨跟自己一样也有了麻烦,便道:“6帅,王冬晨那小子呢?没事儿吧?”

6维听了这话,脸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地应道:“他能有什么事儿,哼。”

这个态度显然有问题,殷朝暮只当是6维埋怨王冬晨惹下祸事,便自觉地转了话题:“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不想这话出口,6维脸色更差,支支吾吾半天,索性托辞伤口疼闭眼歇着了。殷朝暮缓缓合上眼睫,大概猜到了自己无端被绑架的事情,王冬晨多少是知道的,至于有没有参与进去,或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就不是他能懂得了。

这样才对,王冬晨那个二愣子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过来的人,昨天还恨着自己,今天就拉自己一块儿来玩儿……只是那孩子性子莽撞,却并非阴狠毒辣的人,恐怕这件事里他充其量就是想教训自己一下,绑架……不是十八岁少年敢想敢做的。

殷朝暮重活一世,最大的长进就是有了自知之明。凭他和6维半个月的交情,怎么也轮不到6维舍身,除非是王冬晨被牵扯进去,6维怕自己真出了不可挽回的事儿,王冬晨会毁掉一辈子,才肯这样奋不顾身。

他闭上眼,不管怎么说,现在事情并没有闹大,算是万幸。只要……顾疏能如约来接他两人……

顾疏上辈子,可是从不曾对他守诺,却不知转过一世,会怎样。

半睡半醒间,两个孩子靠在一起等人来,不安感越来越深,谁也不知道被6维打跑的那些人渣还会不会回来。殷朝暮听见6维跟自己说话,“殷少,你说……顾学长真的能找来么?”

“嗯。”

“这样啊。殷少,若这回咱能好端端的回到学校,一世人两兄弟……咱俩就好好的,别再折腾了,成不?”

“嗯。”

“殷少,我就剩你这一个兄弟了,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也千万别再像王冬晨一样让我失望。6维的眼珠里分明刻着这句话。殷朝暮强撑着眼皮抬头看了看对面这个孩子——

还只是个十八岁的、没有经历过任何事的孩子啊,这次的事他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想到这里,殷朝暮微微勾起唇角,不再用之前惯用的三分笑意,而是换上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