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贵干?”满菊站直身子,仰着脑袋问,这小伙说是十九,个子足有一米。

慕容的肩侧似乎受伤了,暗色的液体缓缓地从他指缝中渗出,湿了一大片衣襟。他抬起头,月色下几近黑色的凤眼死死望着小丫头,泛着奇异的光彩,眼中绝望与挣扎汹涌激荡,渐渐平静,幽深的眸子便如一滩沉沉死水。

嗯嗯,得让慕容尝尝,说什么她下厨房是荼毒生灵,哼哼!让他尝尝自己“亲手”酿的绝妙好酒,看还有什么话说。满菊越想越得意,一刻也等不得,匆匆把几个酒坛子一拢,拿草绳捆扎到阿达背上,脚步轻快地探班去也!

满菊扯着嘴角,尴尬地笑应,一边瞧了眼那小姑娘,长得有些黑瘦,还挺清秀。见满菊眼光飘来,这女娘竟是脸上一红,退了半步,缩到了成婶身后。想起昨日陀陀的“招女婿”的话犹言在耳,瞧瞧里正娘子一早蹲守还“顺路”的坚定决心,再瞅瞅这小娘子一脸羞涩的模样,小丫头心中大呼不妙,不是吧?有产有业的里正家闺女,至于要找上“他”这不知底根又无恒产的路人?!这也太饥不择食了。

满菊一声惊呼,背脊已重重撞到硬榻,痛得眼泪立时就下来了,眼角余光瞥见启平他们远远围住了屋子,正往里张望,她颤声求饶:“大人,大人,求您怜惜,奴奴,实,实是害怕,奴从未,从未……”

“你倒是心善。”谢琚从头到脚捋明白了骨伤续断之基本方法,忽然笑吟吟地提了一句,“既是见他可怜,便多给他念念轩辕词罢,当年其未归王化之时,听闻慕容鲜卑一族却是最仰慕中原之学的,尤其是轩辕之学。”

两个护卫互相打了个眼色,沈护卫牢牢盯着满菊缓缓点了点头。

吕府阖府上下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辞了旧岁,迎来了新的一年。

小丫头拿过一个空盏,拎起吕轩席上的酒壶,膝行几步至那拓跋禽兽的席前,也不看他愈粗蛮□的举止,缓缓将酒斟满,恭恭敬敬地奉上,柔声道:“大人,恕奴一时无状,且饮此杯,以助勇士雅兴。”话语之间,一撮灰白的药粉从她拢在袖中的手心凭空悄然而出,无声无息地泯在酒水之中,她手中轻漾几下,酒色除了略深些许,再看不出什么异样。

“果然好笋,吕大公子好眼力,好口福,哈哈哈!”野蛮人冲吕轩瞪着牛眼狂笑几声,忽地举杯将酒洒在少女的身上,埋头猛地啃了下去,胡子拉茬的大嘴一阵乱噬,嫩乳上转瞬便是几个血淋淋的牙印,少女痛得闷哼一声,紧紧崩直了腰背,咬着牙,泪流满面。

若是留在这吕府之中,贵人们暴戾无常,又不把奴仆当人看,虽得一时温饱,哪天一个不合意就得丢了小命!要是能顺利出逃,凭她现在对当世的了解,再加上空间这无敌的靠山,找个乡野淳朴之地弄上个户籍安居下来,可比在贵人们眼皮底下朝不保夕强上太多太多!

“你,你还能走罢?”看母老虎真的跑了,满菊这才敢走上前问候启平。刚才吕嫣疯时,她真是连气都不敢大声喘,生怕母老虎想起边上还有个能出气的,如今瞧瞧启平的惨样,心中颇有戚戚焉。

满菊兴奋地往前一扑,母鸡惊叫着竟然飞了起来,一飞就飞上了三米多高的枣子树,咯咯惊叫着,又挥着翅膀连蹦带飞地蹿入白雾密林不见了。空余惊到呆滞的小丫头,痴痴地望着肥鸡飞去的方向,一张嘴都能塞进个驼鸟蛋。原来,她养的家伙们真成“野生”的了,鸡都能飞了!

一身冷汗惊出,满菊心存侥幸地期盼这家伙没听见她不经大脑的话,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该把人先悄悄掐晕再说?没等她良心开战,两个护卫已经赶上前来,一把扯起了慕容渊,笑眯眯的那个此时也不笑了,捏过慕容渊的手腕仔细把脉,未几,脸色和缓下来,笑道:“没事,赶紧吃药就好。”

满菊小心地备着腹稿,以免谢二追责药方进度时无词应对,及至进到外书房跪伏而礼良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脖子和膝盖都要因公殉职了时,谢二公子缓缓喊了声起来。

真是……有钱人啊!满菊仰着脖子惊叹这书房的富有,真正的汗牛充栋!要知道今时虽已不常用竹简木椟,能用于抄写装订的上品好纸仍是贵族消费品,在这读书识字率极其低下的年代,抄写一本书所花费的大量精力,更导致书籍的昂贵。雕版书略便宜些,但木质坚实的好料难雕又昂贵,最多印上两三百本便开始磨损乃至字迹模糊不清,木质差的版更是一百本都印不上。

一个两个三个的美人儿收藏在屋子里,还惦记着吕嫣那只母老虎,满菊对剥削阶级花心公子爷的鄙视又狠狠加了三分。

絮絮说完,软红又将她带来的那件旧衣裙展开,却是件夹棉的软袄,仔细地为满菊穿上,边笑道:“你也莫嫌我这袄子旧,这可厚实扛冻!再说你这柴木棍似的小身板,可哪儿找合身的衣服去?”她柳眉轻挑,细语娇声,就连满菊这种不解女人风情的家伙,都觉得这女流氓还真是勾人。

满菊双手颤,将空盘放到一边,矮身跪伏,缓缓开口:“我母出身胡羌,不幸流落中原,也曾侍奉过几任贵人,后年长颜衰、身损体亏,乃至辗转流落此地,嫁于我父。自奴婢出生之后,我母身体每况愈下,家人又视我二人为胡奴贱婢,母亲每日操劳之后,便偷偷教养于我。”

这话一说,可又逗乐了满屋子的人,连懒在铺上的软红都差点笑滚下床。还是嘴快的四儿解说了,本朝没有铸过钱,这还是华朝遗下的青钱,因配方特殊,制作精美,又极难仿制,别看上面写一当十,实际一当百都不止。公子爷一向大方,要象别人家个五铢,或是轻得能水上漂的“沈郎钱”,倒是一大串了,大伙还不乐意要呢!就算是个大若车轮的东吴旧钱,别说不好用,扛都扛不动!

“也罢,今日还有些时间,你且一试。”洗梅深深地看了一眼小丫头,低声道。

“原来如此。”满菊作恍然大悟状,公子爷爱美食,有爱好就啊!就怕鸡蛋没缝,苍蝇没处盯啊!

职场纠纷无非利益和权力,她这基层小兵兵根本毫无权力,更不可能和洗梅争利,那还剩什么?难道是洗梅是妒嫉她这才八岁的黑瘦芦柴棒?想想这种可能性,满菊自己都要大笑三声。

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满菊心下哼哼,打定主意要咬定这故事不松口,大纲不可变,细节要完善……

集古今伤药配方大全,又加了空间出品的变异红花、三七、薄荷的药膏刚一沾到伤口就一阵清凉,继而丝丝暧意从伤口间涌入,痛辣之感消了十之七八,拿自己身体第一次试药的胆肥丫头舒服得全身汗毛孔都张了开来。

“那位公子说:‘金玉已污,何堪相就’。”满菊低头应道。

满菊听在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背后的汗毛根根都竖了起来,这,这是夜猫子号还是秃鹫叫啊?!凭心而论,这男人的音色相当好,只是那笑声带着凶厉之气怎么听怎么糁人。

有关于这年头食物的常识,满菊这几个月里已经从同样的吃货来福嘴里知道的一清二楚,正是这样,她更是难以理解那浪费可耻的古怪命令。

于是为了掩饰食物的出处并顺便改善口味等原因,满菊花大量的精力开出了一系列古怪的新产品,诸如没蜜的西湖蜜藕、无糖型纯天然藕粉、红花藕盒、甘草芡糕……不得不说,经历现代信息社会轰炸的灵魂想像力之丰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在如此简陋的主材配料情况下,借助木屋里的天然型古老工具整出如此多的花样来。

挨挨蹭蹭地挪出一步,横下心往地上一趴,规规距距伏地而礼,正打算以优良的认罪态度争取这位不知名的公子领导宽大处理,远处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急急地奔了过来,一下就赶在她身前跪伏而乞:“琚公子恕罪!老奴给您磕头了,惜福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万望公子恕罪!”

每日里一回屋略清理一番,倒头就睡,头几日根本累得动弹根手指都抖,更是不再有那精力去夜探林间。等适应了几天,终于有机会再到林子里冲个战斗澡,却再没碰上秦三,不知他是否也干上了无数苦差无暇□。满菊坐在空寂的林间,夜色蒙蒙,一人独自吃着好容易搜刮出来的“野味”,只觉得嘴里苦,连填肚子这件大事都少了几分乐趣。

“喏!”满菊连连点头,表示绝误不了夜香大事,终于取得了原地居留权。

小丫头乐呵呵地想着下一次如何怎样地把那味美鲜脆的鸡头苞给弄出来填肚子,又琢磨着怎么才能多多地找到变异的,甚至新的品种植物,好让宝贝空间又快又好地大展,争取早日实现自个儿小日子的四个现代化。

吕府的大厨房自然有外院力壮能干的奴仆提供柴火,各院有些自备了小厨房的,却有些不方便再由大厨房供柴,更何况大厨房里多是粗木劣柴,想要些能烧精细小火的柴,自然得内院的小柴房提供。来福在收拾院子里那堆柴火时,劈出来的细柴匀称又精细,她身板又壮,看起来就是个能操的,很是入牛妈的眼,于是给了她这个不错的差事,也算是勉强与内院挂得上钩,对新人来说,真是便于升职加薪的好位置了。

“你快回去吧!就算纪叔没逮着你,闹感冒,呃,风寒了也不是小事。快走吧!”满菊无力地摆摆手,又想起什么,低喊:“等等!”

“你,你包这样看饿!怪吓人咧!”壮妞一哆嗦,开口就是浓浓的陕西老醋味,差点没把满菊熏一跟头。

满菊瞥瞥秦三,打心眼里赞了一声,这娃演技不错!随着大流,她也赶紧把自己装成了个小鹌鹑,憨厚安静,一脸忠诚纯洁地排在中间的位置,等人挑肥捡瘦查看牙口。无奈的屈辱感总是挥不去,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连同郁闷的无力感。人总得先活下去,再考虑其他的生存需要。

满菊赤脚踩在夯土地面上,倒也不觉得刺痛,悄悄抬起自己的脚丫子瞅瞅,黑鳅鳅的脚底板上一层厚厚的茧子,唉,大概这脚丫子这辈子还没福气踩过鞋。扫扫周围,大半的孩子都光着脚,居然还有个男孩光着大半的膀子,露出一身排骨瘦肉,于是满菊平衡了。

小姑娘细小的牙齿轻轻地咬着薄薄的嘴唇,飞快地往男孩子们的方向撇了一眼,半侧过身,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黑色的东西,迟疑了片刻,迅塞到满菊的手里。

鸟雀、小动物和蜜蜂都是放养进去的,那些小虫子却是有时种树苗时不慎偷渡的,一来数量不多,繁殖不起来,还能让鸟雀鸡鸭们改善伙食;二来这个空间对动物的生长繁殖并没有太大的促进作用,满菊也就没怎么去管这些虫子。

“有没有人?!”满菊好像大声喊了,又好像根本没动嗓子和嘴,也没人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刘野猪的《轮台罪已诏》技术支援,至于版权,呃,您老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