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公子爷一屁股坐下,抬头四顾,出神片刻后,竟然轻叹一口气,略抬了抬手,说:“书。”

边洗边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看的穿越小说里,n种财致富**,诸如肥皂、玻璃、烈酒等等等等,然后伤心地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做这些玩意,就连看小说时遇到这种技术性情节都是不耐烦地一目十行式略过。肥皂?大约是动物脂肪,加草木灰还是碱?如此这般的煮?玻璃?大约应该用砂子还是石英什么的……唉,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穿越才知好!

终于等到这位更年期的老太太啰嗦完,满菊被转手交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算是履行完了实习报到手续。那小丫头叫颉英,名字秀气,人也秀气,圆脸圆眼的,笑嘻嘻地冲满菊点点头,看起来很是可亲又伶俐的样子,却不知为什么也沦落到了这破地方。

两人熟门熟路,鬼鬼祟祟地直冲昨日的老地方跑。无知者无畏,今天刚吃了皮肉之苦,知道官大一级权大丁点压死人,又了解了这府上其实对粗放式的外院还是有巡逻制度的实习奴仆满菊,就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了。蝈蝈一叫就惊躲树后,踢到颗石子能蹿老高!

“咦?”牛妈略一楞,冷笑一声,“你倒是知机。”简单交待了几条莫须有的罪名,大致就是上班迟到,衣着不整,影响吕将军府形象之类的,然后挥手一摆:“……每人笞二十。”

五六岁的瘦小女孩,从先天硬件上就吃亏,再加上姿势和环境的不利因素,抱住男孩扑腾着在水里翻滚扭打,没什么肉的肩背瘦臀不知挨了溪石多少刮蹭,浑身都痛。总算还记得自己是违规偷跑出来的,咬了牙坚决不出声。秦三大约也心虚,只是闷声不吭地奋力搏斗,用蛮力压制小丫头的反抗。

满菊正琢磨着,眼珠乱转打量身周环境,走在她身前的那位一只胳膊往后一伸,差点戳到她鼻子。

王管家圆脸上漾起一阵笑,点了点头,显是满意折梅的眼光。温嬷嬷这才松了口气,老脸笑得一团皱,乐呵呵地陪着折梅一一领出看中的人。六个女孩,五个小子,满菊能叫上名的几个都被选中了,春芷、文妮,还有秦三。唯独她自己因为招聘会上无突出技能,形象又不及格,显然被刷下了。

一碗清水杂粮粥,再加一小块比石头硬的黑馕,虽说吃在嘴里也跟吃石头没啥两样,但饥火蓬的肚皮转眼间就吞没了这点粮食。半饥不饱的,再加消化不良,满菊难受得一晚上都在草铺上翻来覆去,想象着自己是在烙煎饼,这边煎得金黄黄,那边烙得香喷喷……结果肚子更难受了,一早捧起半碗汤水,里面映出顶着两个漆黑眼圈的皮包骨头脸。

“大家都叫他秦三,他,他凶得很,常抢人吃食。”小丫头的回话更小声,满菊竖直了耳朵才勉强听清。嗯,估计这丫头就在秦三的抢劫名单前列。

满菊不死心地悄悄狠掐了自己一把,疼!沙哑的嗓子里憋出又一声惨叫,眼泪喷薄而出。老妈呀!我虽然天天想减肥想美容,可真没想过要换个身体啊!

第一茬大白菜收了后,她挑了几颗拎回宿舍,用小电炉随便加了点猪肉炖了,那清香醇厚的味飘了一屋子,导致的后果是——一锅菜胖妞只吃到头一口,然后就被群狼瓜分见底。对着一帮没吃够的母大虫,满菊流着冷汗解释那大白菜就是街边摊买的,这才勉强应付过去。当然,那剩下的五颗大白菜被抢了精光,连片菜叶子都没给主人留。打那之后连续几天,宿舍里都飘着各种白菜味,酸辣的、白灼的、清水白煮的……人人吃得眼放绿光,肚圆肠满。

哼!做梦也好,起码吃个够!

吃了一两个月莲子芡实,都快成兔子的可怜童工,泪盈盈地望着泉边一大片郁郁葱葱的三七、草乌、雪上一枝蒿、红花、接骨木……真是悔不当初啊!当年她是作了什么孽才会想到开个药圃,借着空间土地不分地界的神奇力量,怎么就把种类相关的中草药种一堆了呢?!

如今……她是该红烧三七还是清炒红花啊?

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满菊恨恨地瞅着欣欣向荣的草药们,憋着口气安慰自己,罢了,往好里想想,这治伤、杀菌、止痛甚至麻醉的中草药倒都是齐活了,凭着这空间出品的牛气药劲,挨一顿两顿打那是腰不酸背不疼,腿都不带抽筋的!

呃,怎么就想着挨揍了呢?!醒悟过来的满菊,对自己在几个月压迫生活中不知不觉被培养起来的奴性深深感到警惕,可别当着当着就真把自己当人使唤丫头了!

警惕归警惕,封建势力的板子竹鞭还是要小心地,小心使得万年船的前小市民阶级还是谨慎地在木屋里好一番折腾,翻出了自家早年收藏的一大堆希奇古怪的中草药方子。以比蒙古大夫稍高一筹的水平,分门别类,熬的熬,煮的煮,加点芡实粉揉巴揉巴做了各种丸药,并毫不客气地按照药方子记载的各自作用,将它们起名为:大还丹、小还丹、大力丸、黑玉断续膏、我爱一枝柴……

至于这些山寨药丸的功效,以这些草药在空间中各种古怪变异的……满菊衷心希望自已不要有哪一天会用上它们。

怀里的拟投喂食品种类数量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化,天然出品的芡实莲子已经让伪童工不情不愿地吞下了肚——都快入冬了,她可不想跟天然系野兽小朋友讨论《关于睡莲科多年生水生草本植物在古代陕北冬季存活并结实的可能性》之类的可怕话题。

于是为了掩饰食物的出处并顺便改善口味等原因,满菊花大量的精力开出了一系列古怪的新产品,诸如没蜜的西湖蜜藕、无糖型纯天然藕粉、红花藕盒、甘草芡糕……不得不说,经历现代信息社会轰炸的灵魂想像力之丰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在如此简陋的主材配料情况下,借助木屋里的天然型古老工具整出如此多的花样来。

只可惜这些产品的共同特点有二:一是从凄惨的外形上完全看不出它们的原材料与做法;二是那滋味……如果空间有灵一定会掐死某人以报糟蹋美好食材之恨!

总之,那些古怪玩意还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十分之完美地达到了满菊改善(?)口味及掩盖食材的目的。

入冬之后,天气冷得可以把人冻成棍,满菊再也没法在夜间抽空往林子里跑,也再没有碰到过秦三。最后一次入林,她跺着只穿着单布鞋、都快冻得没知觉的脚丫子,一边吸溜着快结冰的鼻涕,一边匆匆把怀里捂得微温的一小包古怪食物放在了那块曾被少年放过两只青涩小梨的溪边大石上。

呵着长了几只大冻疮的胡萝卜状双手,满菊没有回头再望一眼那条结了坚冰的浅浅小溪。

冬天里,照例各院子都有炭薪的份例下来,只是满菊她们住的小柴院一来偏远,二来住的又是两个基本算是最底层的吕府“新人”,也不知是牛婆子有心还是无意,她俩连炭薪的样子都没见着。

好在国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小的职权也能在蚊子腿上刮下肉来,在生存压力和不良舍友的唆使下,老实的柴房明日之星——来福同志堕落了。良心的亏欠和夹带技术精进带来的,自然是小柴院温暖的睡铺。

“……饿社,你少塞点柴,饿倒饬这些可不容易!”每当来福一边用忧郁的小眼神望着舍友,一边感叹自家的功劳时,满菊已经学会理解那饥渴的目光,默默地摸出一小包怪异食品来有难同当。

来福倒是不太介意可怕的口味和外形问题,青春育期的少女,哪怕再茁壮也需要充足的食物来喂养。她只是偶尔会怀疑夜香房这职务为什么会有这些多余的食物“福利”?并引起一些不太好的联想。每当此时,来福就会用粗大的神经压制下胃部的不适感,再也不想追究某些为什么……

差事顺利,肚子渐饱,睡窝还算暖和,可这寒冬腊月出工时的苦楚逼着没啥上进心的丫头开始绞尽脑汁想法给自己保暧。只是空间里那块草药地中间没有奇迹般地出现一丛棉花,什么鸡绒鸭绒是不见影的事,找新奇植物又是可遇不可求的……

于是,满菊也只能披挂上自己所有的麻衣制服,层层叠叠把自己裹成只茧子,苦大仇深地上工去。也不知这是什么破年月,还是这吕府太特么苛待奴仆,打进府就没见过一件棉制的衣服!管事们好点的穿贵人们赐的锦缎绸衫,差点的就穿细麻,像她这种底层的奴仆就只有穿穿糙得象砂皮的粗麻衣裳。

几个月混下来,满菊凭着自己年岁幼小,装傻卖萌,又有颉英怜惜照顾,再加上随着空间和自身精神力的渐复而带来身体力量上的几何式增长,在夜香房不说是混得风声水起,也算是混得开了。就连曹婆子如今看到有几分傻力气,又懂得该傻就傻的瘦丫头,也会有几分好脸色了。

只是某日里去秋院收夜香时,碰到了一个颇倒胃口的人。

那天,满菊照例有气无力地晃着她的小铃铛,不太响也绝不太轻,晃三下,停一下。大约过了半盏茶时分,正等的有几分不耐烦,秋院的小侧门“呀”一声轻轻打开了,走出个丫环来。

一时里,满菊倒没认出是谁,只见这小丫头手掩鼻子,面孔扭曲,一脸嫌弃又吃力地拎着那只挺眼熟的拼雕嵌骨红木马桶,很是眼生。她一楞,也没理会秋院怎么换人倒夜香了,扯开露八颗牙的标准服务业微笑就迎了上去,余婆子教导过,咱服务业从业人员,重要的是态度!

那眼生的丫环一楞,然后优雅地放下遮面的手,得意地笑开了:“蛮黑子!你也有今天!”

那一脸十分之欠抽的熟悉表情和称呼,让满菊在她开口的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位老相好。惜福同志咧嘴一笑,十分真诚地问候这位有着排队抢位、分粥吵架、彼此白眼无数之交的培训校友:“噢!板丫,你如今倒是吃胖些了,好看多了。”绿幽幽的真挚眼神从文妮的脸蛋——马桶——脸蛋几个来回,然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你!”文妮再一次被气得满脸通红,捏着拳头咬牙,却不敢动手——蛮黑子的武力值在当初温婆子从业培训班上,她就早已领教过了。眼神一溜,她看着夜香车脸色缓了下来,而后吃吃地笑:“如今你倒也是混得不错,都推上车了,哼哼。”鄙夷得意之情连掩饰都懒得做。

满菊瞅瞅她手里拎着马桶还笑得花枝乱颤的小样,一时难以理解这小丫头的思维回路,难道她这倒一院夜香的就比咱倒四院夜香的贵上几分?!不过看这打扮和差事,短短几个月,倒是让这小鸡肚肠的孩子混上了内院的四等粗使丫头,对比才知差距啊!

满菊笑嘻嘻地点点头,利索地接过桶干完活,走人,一边回头一笑:“慢走,不送啊!板丫。”文妮这小丫头很在意自个儿瘦板的身材,于是满菊快乐地又喊上了许久没叫的外号。

“你、你……等着!”气得快冒出火花的板丫又不敢大声叫骂,恨恨地跺脚回了秋院。

满菊开心地再一次将快乐建筑在欺负小朋友之上,不在意地挥挥手,快步向冬院走去。一路想着,也不知春芷那心软爱哭的小丫头在内院混得怎么样了,这丫头脾气又好,长得不错,还识几个字,怎么也得比这坏脾气的板丫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