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以珍几次好言相求,希望他能将自己送回去。可是朱琏广却心意坚决。他对乐以珍说:“你可以恨我,也可以从此以后视我为路人,但我却绝对不会再让你回到那户人家去做奴为妾!”

她记得昨天陪老太听了一天的戏,回到群芳院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梦儿被奶娘哄睡了,定儿坐在她的床上,整理一天下来收到的各种满月礼,一件一件归类记录下来。当她拿起邓姨娘送的一只小老虎枕头时,还前仰后合地笑了好一阵子呢。

乐以珍只好委屈着给女儿起了一个能入宗谱地名字——“怀天蕾”。私下里,她自己则坚持着“梦儿梦儿”地叫着,时间久了,大家都认可五小姐的昵称叫“梦儿”了。

乐以珍正激动地想哭,耳边传来一个大煞风景的声音:“怎么…长得这么丑?”

他骇然回身,奔了过去:“珍儿!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最后轮到乐以珍上前的时候,大少奶奶安冬卉扶住了她,笑着对郭元凤说道:“弟妹,这是乐姨娘,她快生了,这跪拜之礼就免了吧。”

乐以珍耐着性子听完他这一通的唠叨。实在是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婆婆妈妈的怀远驹与外面见到地那个冷着一张脸、惜字如金的怀老爷联系起来。虽然他以前也会时常来,可是通常她不理他,他坐一会儿也就走了。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唠叨起没完了。她还没吃早饭呢,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他不肯走,她没办法起身换衣服呀!

里面是一间两丈见方的暗屋,没有明窗,屋的东西两角各置一只三尺高青瓷灯台,内燃鲸鱼膏。长年不灭。正北面设有一案几,几上设铜鼎香炉,炉内焚沉水香,烟气蒸腾,缭绕于墙上悬挂的一幅图画之上。

“老太太这样说。亲家公可没别的可说了。”沈夫人也是满脸的喜悦,拿话儿抬着老太太。

“快起来吧。”乐以珍不习惯被人跪拜,起身去扶她,却被怀远驹一扯袖子,她又坐了回去。

她等着,果然!沈夫人继续说道:“老爷说,只有延庆王妃说话,才请得动这位老太医。可是…我们府上与延庆王妃交情并不深,倒是珍儿你…你对王妃有赠药之谊,乐家与延庆王府又相交多年,我看上次老王妃来府上,对你甚是顾惜…本来你身子这样重,不该劳动你跑这一趟,可是弘儿的病等不得了,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你看…”

“不知道呀,有这说法?乐姨娘说的?”怀禄也觉得这说法新鲜。

一定没事?你倒是挺能想得开.弘兄弟的病总也不见强,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他还要强装好起来了,他可是够难受的了.他见了我,谁也不问,单单只问你,说是好久也不见你过去看他一次,是不是生病了…唉…我也是为了让他安心,才跑来这一趟.不过我看你脸色确实不太好,你到底生的什么病?"怀天薇倒很坦率,直接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了乐以珍.

定儿和芹儿看她烧得面上潮红,却又浑身打着冷颤,一阵一阵地迷糊,都吓得偷偷抹眼泪,想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为什么不让请大夫来。

“可是…可是…二少爷得了那种病。我怕那些丫头阴奉阳违。当着主子们地面好态度地伺候着。等主子们一走。她们要是拿二少爷不上心可怎么办?”冬儿说这些话时。那语气根本就是理直气壮地。

老太太和沈夫人进了屋后。直扑屋北面地那张大床:“我地儿呀!”“弘儿!”沈夫人自己腿脚灵便。谁也没拦住她。扑过去抱着床上那个人痛哭失声。老太太这边行动不便。推轮椅地婆子因之前听了冬儿地嘱咐。不可以让老太太靠二少爷太近。她便将轮椅停在了离床大约半丈远地地方。不肯往前推了。老太太往前挣了几挣。都被月儿拦了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厢母子俩儿抱头痛哭。她也跟着嚎啕出声。

乐以珍回到自己屋里时。从身体到精神。整个虚脱了。她连衣服都没有换。直接倒在床上。觉得自己地身子有千斤重。直往身下地雕花大床里嵌进去。

怀禄走到那张平头案地侧面。指着案上地东西。用一种期待地目光看向乐以珍:“姨娘。你来瞧瞧这几样东西。”

她只顾着看风景,不知不觉之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怀禄在车外说一声:“姨娘,到了,下车吧。”

乐以珍见他让步了。便又恢复了一贯地恭顺。应一声:“是。老爷。”

进了正门。迎面便看到老太太和沈夫人一左一右陪座在下。上方正座端坐着一位老妇人。圆团脸儿。头上勒一条银丝嵌绿松石地抹额。穿一身银青色暗纹福字团花对襟地袄裙。这样地一身便装。却丝毫不影响她散出雍容沉练地气场来。虽然脸上皱纹横生。但从眉目口鼻地轮廓之间。可以想象出她年轻时地端庄秀丽来。

“你又浑说什么了?”怀远驹也不是真心想探究两个女人之间地话题。他只是路过这院门口。就想进来看看。可是面对乐以珍那淡而拒之地样子。他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才顺着罗金英地话问下去。

“我就生活在这府里,过得好不好全在二小姐的眼睛里,二小姐想我是好的,我就过得好,二小姐想我是不好的,那你就当我过得不好吧。”

乐以珍看着两个丫头惊惶地样子。冲她们咧嘴笑了一下:“笨!这才舒服呢。直挺挺地躺了一下午。都快累死了。这样窝着反倒舒坦。”

乐以珍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沈夫人的脸色,快地拦住了孙姨娘的话:“姐姐休要说这些话,我哪里及得上姐姐半分的沉稳大度?这府里的人说起姐姐来,哪个不是服服帖帖的?我年轻毛躁,若是由我管了事,非得让我全给搅和乱了不可,姐姐你不肯饶我,也请饶了这内院的百多口子人吧!以后可不要提此事了,真是羞死我了。”

刚刚儿体验了罗姨娘地疯泼。几位家丁都怕她再撒起野来反抗。他们倒不好办。因此下手都很重。以期瞬间制服她。

还没等她说完,那罗姨娘手下一摆,将那柄长剑直接从谷柔琴的脖子上移到了孙姨娘的鼻尖上:“你少在我面前装公道!你们没一个好人!今儿谁敢拦我,我这把剑先挑开她的心!”

乐以珍赶紧应道:“珍儿一定遵循老太太的教诲。”

“这是我弘兄弟临走时托付我办的事情,他让我找咱们家钱庄上的丁掌柜,让他出面买下这处院子,然后将契据交给你。虽然我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因由,但是我弘兄弟交待的事,我自然不能马虎。如今我也算不负所托,房子买下来了,丁掌柜在外面雇了两个人,平时负责院落的洒扫,也不至荒芜。这房契你好生收着吧,得了方便就去看看,总算是你的房产,我走了。”怀天薇将事情交待清楚后,起身欲离开。

他心中赞她,却没有流露到表面来,反而将眉头一耸,沉声说道:“你跟我讲条件?”

乐以珍吃了一惊,赶紧将巾子放回盆中,开门迎了出去。只见沈夫人被她的大丫头溪儿搀扶着,身侧陪着孙姨娘,已经到她这间小屋的窗户底下了。

怀家的生意做得大,不光有茶庄绸庄钱庄当铺,还经营药材生意。怀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今儿这个头疼明儿那个烧,为就医方便,从老太爷那时候开始,就在自家府内设了一个药房,各种常用药材均有置备,有专门的郎中坐堂当值,只负责府内的寻医问药之事。

原来昨日乐以珍去大厨房找怀贵,只跟他说自己这几日身上不舒服,想找个大夫瞧瞧,又叮嘱他不要带进内院,把大夫叫到他家,再去德光院找她。

乐以珍被她这番话气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斥她道:“胡说八道!我是不会跟这府里任何一个男人的!等老太太没了,我就跟了太太去!倒是你…既然对人家有心思,就该好好地象个人样儿,你瞅瞅你现在魔魔怔怔的,我成天看着你都堵心,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疯丫头?”

怀天薇笑了:“哎哟!可不得了!从小到大,我头一次见我的弟弟变得这么笨!你是不是想她想傻了呀?老太太连老爷都不肯给的人,还能把她配给谁去?就算有那凑巧的事,不是还有我在家吗?我一定想办法给搅黄了,帮你留住这个人!这下你可放心了?”

那些瞄着乐以珍的举动等着说闲话的人们,因为实在逮不着可资挥的把柄,失望之余,回头又开始说乐以珍木讷愚笨,这么一个有前途的主儿放在眼前,也不知道抓在手中,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番。

老太太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唬了一跳,瞪着她正要说话,那边沈夫人也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说道:“老太太息怒吧,打死她不要紧,气坏了你老人家的身体,那罪过可就大了。”

怀明弘皱着眉头责怪一句:“怎么这样不小心?”然后从袖中扯出一块帕子来,在她的手心上吹了吹,用那素锦的帕子将她的手裹缠了起来。

“外公,那日珍丫头出府,有老太太安排的丫头桔儿跟着呢,况且她刚出府没一会儿,就在街上遇到了我,我可是亲自跟着她去了那人牙子的家里,并且一起回了府,可没见有什么特别的人找过她。”提供这段证明的怀明弘。

乐以珍本来也是闲着,见她那样,也不好推拒,便在她对面的靠座上坐了下来。罗姨娘盯着乐以珍看了好一会儿,直筒子心肠终于没能藏住话,开口问道:“珍儿,听我屋里的丫头说,二少爷对你有意呢,可有这事?”

那日街市一面,未能相认,吾心甚是煎熬。还记得否?卖汤饺的小春老板,正是我千里迢迢寻你而来。本欲伺机救你出怀家,却不料朝廷的爪牙紧随而至,为日后大事计,也为保你周全,我暂且离开此地一些时日。你务必要坚强,凡事往开处想,不久以后,我必会再回安平,接你出来,带你从此远走高飞,兑现我曾经许给你的承诺。

她知道背后有人在看,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放出悲声来,于是她咬紧嘴唇,忍着巨大的悲伤,身子如秋风中的叶子,瑟瑟抖动着。

怀明弘被二人吵得皱起眉头来,直接问乐以珍:“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以珍自己心里对当麻雀还是做凤凰并不在意,她真正上心惦记的是李大升的那处小院。进怀府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她很担心那处院子被卖了或被拆了,那会让她找不准最初穿越而来的位置。

此时乐以珍已经按摩完毕,吩咐人将药酒收好,自己洗了手,招呼几个丫头陪老太太打牌,逗她解闷。

“你的身份都不清不楚,谁又知道这孩子是个什么来历?怀顺!取棍子去!”乐以珍头一次见如此不知好歹的人,一则来了脾气,再则她此时已经有些下不来台了,于是对怀顺厉声吩咐道。

“正好昨儿官媒李婆子给我送来几家小姐的庚贴画像,一会儿拿来给弘儿看看。明瑞已经成亲了,明弘的亲事就趁他这次回来定了吧,等这次走了,下次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不过这位二少爷对待下人真的是太和气了,再加上他那一身的气度,怪不得冬儿深陷不能自拔呢。

没走出几步路,迎面便来了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头戴紫玉冠,方脸大眼,身穿一件赫色团花卍字长衫,外罩一件檀色广袖云锦的大氅。此人若静静地站在那里,倒是有几分英气,可惜他走起路来水水汤汤,象是抬不动脚一样,纨绔之气立现。

乐以珍被她那样贴着耳朵呵着热气,觉得浑身都麻酥酥的,手臂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勉强听完她这几句,赶紧将她推开:“麻死了!你贴这么近做什么?”

三位小姐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了。乐以珍欲送到如意门外,被怀天薇拦了下来:“你腿脚不便,又站了这半天,不必拘礼,赶紧回去歇着吧。”

屋里人被这个烈性丫头的壮举惊得张开嘴巴,好久都合不上。怀老太太一叠声地喊道:“快送她回房,好生照顾着!去请九阳医馆的裘老先生来,就说我的话,让他好好地给珍丫头治伤,治得好重重有赏,敢留下一个疤瘌,我去砸了他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