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脚停在原地,没一会儿冬儿就气喘呵呵地追了上来,站到乐以珍的面前,还未开口说话,眼圈竟先红了,眼中盈盈噙着泪水,一幅泫然欲滴的样子。

老太太不经意一回头,看到了怀静雪的那探头探脑的样子,回手一指她,骂道:“你给我滚回自己屋里去,别在这里让我看见糟心!”

罗金英对自己第一句话所引的效果非常满意,她顿了顿后,扔出了第二枚炸炮:“哎呀!你知道二少爷是怎么回来的吗?被人抬回来的呀!”

乐以珍觉得这老头迷糊得可爱,不由地抿唇笑了。怀禄也被他气乐了,指着乐以珍对那位赵姓的老伯说道:“府里的九姨娘来了,你也敢这么迷糊吗?快把门儿打开,姨娘要看几样东西。”

撇开风水上的事不谈,怀府的景致确实因这弯曲环绕的水路而灵动雅致起来。春日里绿水绕府,岸上新柳低抚;夏日里水气沁凉,岸边浓荫蔽日;秋日里红叶飘萍,点缀在潺潺缓流的清亮的溪水之上,别有韵致。最绝的便是冬日里,这股来自山间的活水居然不结冻,怀府的雪映清溪是安平府有名的胜景,每当这个时候,怀府就会大排席宴,安平乃至四围的府郡之中,能受邀前来赏景的达官贵人,皆是面上有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条水路倒真是为怀家的生意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是她在面对他的问话或嘱咐时,通常会回答的三个字,怀远驹每次听到这不冷不热的三个字,心里就会一阵的气闷。他看着她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孔,暗暗地咬了一回牙,方才接着问道:“她可有跟你提起什么特别的事情?”

老王妃跟老太太患的是一样的毛病,三年前彻底不能行走,瘫痪在床。京城的冬天湿寒难耐,老王妃便来到相对比较干暖的安平府别苑休养过冬。

“嘁!”罗姨娘不以为然地一扁嘴,“你当姐姐是傻瓜吗?你那汗巾子做成那个德性,二少爷天天象宝贝似地系在腰上,谁还看不出来…”

定儿见乐以珍心绪不宁的样子,也不敢出声打扰她。主仆二人正默默地沿着廊道往群芳院走,身后传来一阵快的脚步声,乐以珍回头一瞧,二小姐怀天薇身披明紫色锦缎押毛边大氅,正一路向她追来。那棉氅立领上的一圈白色狐毛,托着她冻得有些粉红的面庞,因为走得急,呼吸有些紧促,口中哈出的水汽在白色的狐毛领子上结出一层的小冰晶。

怀远驹见她这样,不禁更加尴尬,抿起唇来扯了一下嘴角,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巾子撇到热水盆里,看着溅出来的水珠在楠木褐漆的盆架子上流成一条一条的水线,沉吟了一下,又回身说道:“今天上午的事,多亏有你在,否则依金英的性子,即便不闹出人命来,怕也是要伤两个的,只是…”

乐以珍赶紧替大夫开脱:“李郎中是要开药来着。是我自己怕伤及腹中孩儿。才坚持着不肯吃药地。不关他地事。”

乐以珍见自己拖延时间的计划被怀天梅和怀明辉一人一句话给破坏掉了,心中暗暗着急。那门眼看就要被破开了,正在她焦急张望的功夫,院门口冲进了几个男人,为的是怀府的护府教头马东林,他身后是清一色蓝衣打扮的怀府护院家丁。

她略一迟疑。便吩咐那抬轿地婆子:“把轿子停在谷姨娘地门口吧。”

当她进到老太太屋里时,月儿正在伺候着老太太换衣服,见她来了,老太太说道:“有身子的人,怎么不早些歇下?”

还有他那句劝解自己地话:“…这悲伤呢。有时候就象一头狼。你想着要收住它。就如同将一头狼关进了铁笼里。关得越紧。狼就会越加焦躁奔突。不如打开笼门把它放了。它出来乱叫几声。也就跑了…”

小厮通报后。将她让进书房。乐以珍再次见到了怀远驹埋于案上一堆帐册地样子。她静静地立在屋中央。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一会儿要说地话。一边儿等着怀远驹拨冗抬头。给她点儿时间。

冬儿轻叹一口气:“唉…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出七八分来了。我们日日相处。我当你亲妹妹一般。你有事岂能瞒过我地眼睛?照我观察…你也有两个月没来月事了吧?”

写完了。他自己拿起方子来看了又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交到了乐以珍手里。然后这位善良地老大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收拾了他自己地东西。起身要走。

乐以珍了然。不再让她。自己端着碟子吃起来。眼见着碟子就要见底了。她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了。脸色一变。手下也顿住了。

冬儿扯起嘴角苦笑一下:“与你有什么相干?我那日也是一时冲动。你也别怪我。你这一身地好气质。别说我们这些丫头了。就是府里地几位小姐。也就数大小姐跟你还可以比。其他人都是不行地。所以…二少爷看上你也是正当地。至于我…不提也罢。”

“为什么?”怀明弘不甘心地问道。

怀远驹将手中册子一放。沉声说道:“你这样跟我说话?”

老太太听她提怀远驹,更加气恼:“你敢跟我提远驹?你既然敢做出诅咒主子太太这种不道义的事来,任谁也救不了你!我今儿就打死你了,我倒要看看远驹敢把我这个娘怎么样?”

乐以珍不知道再呆下去。他还会说出些什么自己应付不来地话。赶紧告退道:“如果二少爷无其他嘱咐。珍儿就先回房去了。”

一直在沉默的怀远驹听沈达同的这番话,度量着乐以珍的身世来历,已经猜出事情比较严重了,便开口问道:“不知岳丈所说的故人…是指哪一位呢?”

将这段话在心中重复了十几遍。果然起到了缓解紧张地效果。她感觉自己地身心轻松下来。于是松开那廊柱。睁开眼睛。

望着灯呆坐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弄脏了二少爷的汗巾子,还没有赔给人家呢。于是她打开自己的箱子,取出一堆的绫绡罗缎比较着。最后她想起第一次见怀明弘时,他那一身让她迷醉的天蓝色,便挑出一块天蓝色的软绫,将其他的布匹收拾起来,取来了一张凳子放在床前,将那烛台放置到凳子上,自己伏到床上,就着烛光,开始裁制那汗巾子。

“听不清,叽里咕噜的,所以才吓人嘛!”桔儿使劲地在胳膊上搓了几下,估计是刚才被吓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吧。

桔儿先看到了这几个人,跳起来扑向当头的一位家丁,大叫道:“二哥!这人欺负我们,打死他!”

“恩…”尹兰婷似乎对乐以珍的冷淡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方说道:“如果不嫌我屋里简陋,有空就到我那里坐坐吧。”

尹兰婷的出现,将这婆媳二人给怀明弘挑媳妇时的愉悦心情一扫而光。两个女人无语对坐半晌,沈夫人便起身告辞,回自己屋里去了。

那女子撩了一下眼皮,打量了一下乐以珍,然后一仰下巴,骄傲地说道:“我不跟丫头说话,我只见你们老爷,跟你们老爷说话!”

沈夫人见了乐以珍,也客气地关切了几句,便坐到老太太的右手边上,陪着老太太拉起家常来了。

怀明弘赶紧虚扶了一把:“快别拜了,听说你还在养伤,怎么没在屋里?”

她只好自己爬起来,下了床来到门口的铜盆架子旁边,还好,小丫头还算有良心,临走前将她的洗脸水打好了。她自己擦洗了脸,僵手僵脚地穿上衣服,将头梳好,便走出了这间屋子。

“对了,冬儿姐姐。”乐以珍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掰着她的肩膀问道,“老爷被接进府里了,那辛绣娘后来怎么样了?”

“天梅!”怀天薇见这位开口就是找碴儿,赶紧示意她闭嘴,然后笑看着乐以珍说道,“珍儿是个忠心的丫头,又心灵手巧,难怪老太太疼她。有珍儿在身边伺候,是老太太的福分,也是我们的福分呢。”

就在屋里所有人都认为乐以珍会感恩戴德地谢谢老爷没有始乱终弃,肯对她负责的时候,乐以珍连眼皮都没抬起来,断然地回了四个字:“我不愿意!”

“有我护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打死你!”怀老太太两道细细的弯眉蹙到了一起,双目中闪着凌厉的光。

左手第二位的女子穿着玫红色的大袖襦裙,松松散散的堆云髻间插一朵蓬大的金丝菊花簪,那金灿灿的菊花细瓣,随着她说话的节奏轻轻地颤动着。这个女人便是怀家的长女,怀老太太的亲生女儿怀静雪。这位怀大小姐十八岁嫁入紧邻安平的田州府大财阀申家,谁知道她嫁过去后没过上两年,就因为私通小叔子被丈夫捉了一个现形,被一封休书毫不客气地送回了娘家。

怀远驹感受到了她的挣扎,松开她的手腕,抬手扣住她的肩膀,揽住了她。乐以珍也不知道他是真拿她当作那个芙儿,还是想起往事心中难过,需要有一个人陪着。反正她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赶紧伸手去扒扣在她肩头的那只手:“老爷,婢子是老太太房里的珍儿呀,你放开我,夜深了,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