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以珍就势又躺了回去,将身子往床内挪了挪,说道:“我只是受了凉,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怎么敢劳动老太太和太太呢?外面冷,老太太快上来暖和暖和吧。”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一种被戏弄和围观的屈辱感袭上心来,如同在她本来就旺盛的怒火上泼了一桶油,令她的整个身心都燃烧了起来。

那日是腊月初八,乐以珍一大清早在德光院陪着用过腊八粥,二太太王氏、三太太匡氏、五太太董氏并府里的几位少奶奶6续来到,要会老太太和沈夫人一起去祠堂祭祖。

冬儿将脸凑到乐以珍面前,笑嘻嘻地请功道:“我刚刚儿听老太太和太太商量你的事,有好消息我就急着回来告诉你一声,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乐以珍听她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解释道:“我的身份就是一个奴才,这一点是我改变不了的,二小姐有事尽管吩咐。白日里…二小姐是聪明人,一定能明白我的苦衷。”

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慢慢成长,这是她改变不了的一个现实,要想孩子将来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中长大,她入住群芳院也是避免不了要走的一步。她再次劝解自己,孩子是自己的,生下孩子没有错,为孩子有所牺牲也没有错,这些她都忍了!

乐以珍正是心中纠结不清的时候,被冬儿这样一闹,就有些恼了,瞪着她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解手去,在我面前什么疯?我熬了一个时辰的药,让你给弄洒了半碗去,我还怎么喝?”

那孙大夫将手一摆,说道:“老朽是信佛之人,只愿救人,不愿杀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这孩子投胎到你这里来,就是你与他的缘份。再说…任何打胎的方子药性都猛,伤了身子还好说,如若因此丢了性命,岂不是老朽的罪孽?你说的方子,老朽是断断下不去手的。”

那位化身小春老板的浩王朱琏广再也没出现过,乐以珍逐渐放松了戒备,又因为她在怀府之中已经做得心应手了,日子过得倒也轻松惬意。闲暇之余,她当自己是一名看客,看着府里的女人们闹来闹去,就当观赏一出古代版的大宅门故事。

中午老太太歇午觉的时候,乐以珍回西厢的小院儿,就看到冬儿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盯着脚前的一只铜盆出神。她悄悄地走过去一看,铜盆里的半盆清水之上,飘浮着那条被怀明弘拿来给她包了手的锦帕,那素色的帕子浸上了她伤口的血渍,斑斑点点,已经洗不掉了。

怀天薇轻叩了一下他地脑壳。斥一句道:“臭小子!不惦记你未过门地媳妇儿。倒惦记起别人来了!不怕老太太知道了揭你地皮?”

他用了“遮掩”一词,让乐以珍不由地心惊了一下,她垂下头去,口中赶紧应“是”。

乐以珍自己是挨过这种惩罚地。她听着那竹杖抡起来“呜呜”地风声。打在人身上那“啪啪”地脆响。就觉得自己地**到大腿没来由地一阵抽搐。

“奶奶和我娘再疼我,于我的亲事上还是有她们的主见的,无论我在外面做事如何飒利果决,对她们两个…能让她们舒心,不如就依了她们吧。我自己的心意…也不是都能跟她们说的。”

乐以珍知道是什么事。强撑着不让自己变了脸色。心里思量着沈达同一会儿可能问出来地话。暗暗地作着准备。

乐以珍心中有千丝万缕地思绪。出了老太太地上房。也无心回自己地小屋里憋闷着。便随便沿着府里地青石小路闲逛。

而沈丽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嫁进了怀家。沈家与怀家一个在官一个在商。相互扶携襄助。相得益彰。相形之下。沈丽娟地不幸福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是!”乐以珍答应一声。从怀文手中接过篮子。往四周看了一眼。便直奔自己当初穿越而来时地着6地点走去。

“三爷我今儿要是不给这两个丫头片子一点教训。我以后也不用在这一片儿露脸儿了!小春老板你老实儿卖你地汤饺。休要管这些闲事!否则我连你地摊子一起砸!”男人已经被激得怒不可遏了。冲着小春老板恶狠狠地威胁道。

乐以珍留意到她地衣袖是宽大地广袖。怀府地女人中。原先只有姑奶奶怀静雪和卫姨娘喜欢穿这种大袖地衣服。前者是自小被老太太宠惯出来地招摇。后者则是一种职业习惯。如今又来了一位八姨娘。居然也爱这种拖拖拉拉地大袖衣服。可她地招摇却是没理由地。如果勉强解释为有怀远驹地偏宠。那这个理由只会更加招人恨而已。

气得老太太抄起手边地香鼎砸了过去:“远驹也是你叫地?没脸地东西!这种事哪有姑娘家自己找上门儿地?可见你是个没家教地!”

众人突然在外院听到一个女子地声音。不由地一齐转头望向她。那个年龄稍长地家丁认出她来。赶紧苦着一张脸上前求救:“珍丫头。你看可怎么好?这女子…”

第一天恢复当值,乐以珍专门拣一套雪青色的袄裙,外罩一件牙色的马甲,头一分为二,梳成左右两个平髻,也不戴头饰,比她刚进府时的打扮还要低调。

怀远堂显然并不知道乐以珍地事情。撇起嘴来说道:“说到底还不就是一个丫头?我这就找大娘要人去!”

她正吃着饭呢,冬儿就推门进来了,当真在手中拿着一个绣架,上面是一块绷好的上好素色锦绢,进屋就嚷嚷着让乐以珍快给她描样子。

冬儿起身喝了一口水。侧身躺下来。看着乐以珍继续说道:“事实上。咱们老爷也是老太爷地骨血呢。老爷地亲娘是怀家绣庄里地一位辛姓绣娘。被老太爷看上后。便有了咱们老爷。辛绣娘生下儿子后。老太爷本打算将她接进府地。可是当时老太爷房里已有五房妾室四个儿子了。老太太不能容许自己地竞争对手越来越多。便说辛绣娘身份低下。不配进府。抵死不同意。老太爷愣是没拗过她。辛绣娘刚生下老爷地时候。老太爷还时常能记起她来。偶有周济。可是男人地心就如同那柳絮一般飘忽不定。日子久了。老太爷就把这母子二人疏忘掉了。所以咱们老爷是辛绣娘靠着给有钱人家做些浆洗针绣活计养大地。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地。”

说完,她捡一处靠廊柱的位子,倚着那红漆圆柱坐了下来,眼睛望天,不再说话。

此时听怀老太太这样问她,她也没动脑袋,仍然闭着眼睛,弱弱地回道:“珍儿…有错,是我自己三更半夜…偷溜进后花园,犯了府里的禁夜规定,所以…珍儿这顿打挨得不冤枉,不怪老太太…”

老太太和沈夫人听他这样说,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六姨娘邓玉双与五姨娘身世相同,却是完全不同的气势,骚弄姿,顾影自珍,总觉得自己长得国色天香,应该是最受宠的那一个。她虽然从来不做坏事,可她在府里的人缘并不好,这倒不光是因为她那臭美的德性,实在是因为她爱财如命,只进不出,从来不曾见她赏下人一枚铜板。姐妹间庆生辰,别人送她金钗玉镯,她回别人香囊丝帕,美其名曰“寓意深刻”。

怀远驹显然已经醉了八九分了,兀自僵直着舌头在那里轻声地自言自语。可是乐以珍却吓坏了,他喊“芙儿”倒无所谓,象他这样的男人,身边本来就是一大群的女人,外面有那么一两个让他心动却娶不到手的梦中情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尽管钟儿讲述的那些乐以珍以往的趣事,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也勾不起她的美好回忆。可是在她孤身独处异世,又是在这样一种境况下体味世态淡凉的时刻,钟儿真诚的关切与陪伴确实给予她莫大的温慰。

虽然在往后的日子里,她无数次地拷问自己,为什么那时候会鬼使神差地提议去碧塘公园。可是在当时她真地迫切需要跟自己的母亲诉说,她想找个气氛比较好的地方,用最轻缓的语气告诉母亲这件事,她不想让母亲那颗脆弱敏感的心再受到伤害。

到了群芳院的门口,才见到两个婆子抬一顶小轿过来了。乐以珍坐上轿子以后,感觉自己的心像揣进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直要往外跳。

在她的连声催促之下,两个婆子脚下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德光院。乐以珍下了轿,直往老太太的屋内冲进去。

门帘子一掀,一阵欢喜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满屋子里的人围着老太太,恭喜之声不绝于耳。乐以珍激动之下,也顾不上跟几位主子打招呼,直奔老太太而去:“老太太!你的腿有知觉了?”

老太太闻声抬头,见是她来了,顿时泪水盈盈,向她伸出手来:“丫头!我的腿有知觉了!我是不是可以走路了?”

“恭喜老太太!再养一阵子,你一定可以站起来自己走路!”乐以珍一边答应着,一边扑到老太太的腿边,在她的腿上轻轻捏了一下,“疼吗?”

“不疼,是有些痒…”老太太认真地感受着自己腿上重新获得的知觉,激动地回答道。

“这药酒管用!这药酒果然管用!”乐以珍只说了这两句话,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奔涌而来。

这药酒果然管用!如果她的催命爸爸没有出现,如果她的妈妈还活着,如果她没有穿越,那么此时此刻,说不定她正挽着妈妈的手,在欣乐广场上边散步边看着那些大爷大妈扭秧歌呢!或者她在此时此刻下班回家,忘记了带钥匙,轻轻一摁门铃,便听到屋内传来“嚓嚓”的脚步声,门一开,妈妈的笑脸、温暖的灯光、饭菜的香气一齐扑面而来!

这药酒果然管用!可是她和妈妈不但天人永隔,而且是时空永隔了!她想像小时候一样和妈妈牵着手一起走路的梦想,本来是有希望实现的,可现在却永远也不能实现了!

她因这药酒勾起伤心往事,哭得收不住,老太太只当她是为自己高兴地哭了,感动、喜悦、心酸一齐往她的心头涌去,强烈地情感终于将老太太的泪水催了下来:“丫头呀!你可是菩萨派来救我老太太的吗?”语毕,抱着乐以珍痛哭失声。

有人陪着哭,乐以珍更加放纵内心的悲伤,在老太太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满屋子的人一瞧这情形,有那心软的,不禁也被勾出几滴眼泪来。

女眷们纷纷上前来劝:“这是好事呢,你们娘俩儿快别哭了!”

“乐姨娘有身子的人,可不能这样哭,对小少爷不好。”

劝了好一阵子,两人才止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