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了几口,对面几个从乐以珍进棚开始就一直在看她的男人中,有一个三十几岁的举起筷子指向乐以珍,亮开嗓门对同伴笑说道:“也难怪小老板看得痴,这小娘子在咱对面一坐,咱就觉得这汤饺都比往日可口了呢!”

尹兰婷也不客气,将怀远驹赏的华服美饰穿戴在身上,昂着头挺着腰板在府内招摇。她本来个子就高,再那样红裙绿袄珠钗满头地打扮起来,简直就象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气势直逼姑奶奶怀静雪。

后来需要安排四姨娘罗金英的住处时,老太太赌气说出一句话:“反正那一片儿的空地方大着呢,何不干脆圈起来,依照那杨柳胡同群芳院的格局,给他在家里建个群芳院罢!”

乐以珍心想:敢在怀府内撒野,这女人来头不小吧?

冬儿抿着嘴笑了一下,答应道:“那好吧,我替你收着,你要用时只管跟我要。”说完,喜滋滋地将那八角檀木盒子仔细收好,起身去桌边给乐以珍倒了杯茶端过来。

“四叔!”一个清朗明彻的声音从乐以珍的身后传来。怀远堂看向来人,手下不由地停住了:“明弘?”

“我可没特指哪个人,我估摸着这府里惦记二少爷的小姑娘家一定不少,心里有些感叹罢了。你想呀…那位二少爷常年居住在淮安府,那边府里的娇侍美婢还会少吗?人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其一。其二,他一年回来这么三两次,估计咱们府里的丫头,他识得面孔的都少呢,更休提看上了。其三,二少爷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

“这件事府里的老人儿都知道,我爹娘都是怀府的家生奴才,我很小的时候,听我爹娘聊天说起过。只不过前几年有几个奴才喝了酒浑说,议论老太太与老爷不和一事,被老爷命人一顿乱棍将几个人全打死了,自那以后府里的人再不敢拿这事儿来说了。所以呀…我今儿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可千万只藏在心里,不可乱说,否则我俩儿都得搭上一条命。”

幻想是一剂缓痛药方,给她那身临异世一直紧绷的神经以轻柔的抚慰。可是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现实生活还是需要她勇敢面对的。

“是呀!儿子早就相中珍丫头了,昨晚见她一个人坐在后花园里,儿子借着点儿酒劲,就把她留下来了。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不如娘就把珍丫头给我吧,我再买十个好丫头给你,算是儿子的歉意,娘觉得如何?”

卫紫旋刚想开口表示一下支持。就听沈夫人抢先说道:“既然怀山家地觉得此事重要。又有凭有据。为什么不找老太太说?不找我说?不找巧香说?跟二姨娘说得着吗?”

因为一个月总共才有三次请安的机会,以往大家坐进这荣寿堂内,总能把握好分寸,不管平时见了面如何直眉瞪眼,到了这里都是一团和气,端庄稳静。

可就是这样一位活得顺风顺水什么也不缺地男人。却永远是一副古井无波地神情。就连给怀老太太请安地时候。都不见他露出一丝地笑意来。刚才乐以珍被秋千砸中。引得他笑了一声。着实吓了乐以珍一跳。因为她几乎没听过这位怀老爷出声笑过。倒是经常见这位老爷在府里训子斥妾。也看不出他特别偏宠哪一房妾或哪一个子女。对任何人都是冷冷地样子。

撇下乐以珍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女,只余一个自小伺候她长大的丫头钟儿陪在她的身边。这位自幼生长于玉楼朱阁的千金小姐,十六年来受过的最大委屈也不过是那年上元节要偷着出去看灯,自认为乔装打扮得没人识得了,却在刚出府门口的时候被爹爹认了出来,生生拽了回去,气得她哭了一宿。

因此那些追求过她地。爱慕过她地。同情过她地男孩子们。最后都被她武装到牙齿地戒备心和自尊心打败。落荒而逃。

“你不要紧吧?你在嘀咕什么?听起来怪瘮人地!”

“哦?我有出声吗?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乐以珍心中暗暗地窘。怎么自己一到这院子里。人就不正常了呢?

“听不清,叽里咕噜的,所以才吓人嘛!”桔儿使劲地在胳膊上搓了几下,估计是刚才被吓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吧。

乐以珍赶紧咬住了嘴唇,防止自己再将心中的念头嘀咕出来。她抬头看天,清远悠蓝,几朵白云如絮,安然地飘在天空上,一切如常,哪里有什么神仙?更休提什么时空之门大开了!她感觉自己象一只可怜的毛毛虫,被偶尔的一阵狂风从树上吹落,掉进一个人的口袋里。那人回了家,脱下衣服往衣柜里一挂!毛毛虫的世界从此一片黑暗,没有了阳光照耀,没有了绿叶滋养,只能眼巴巴地等着那人再来穿这件衣服,然后在他经过树下的时候,偶尔翻一下口袋,将可怜的毛毛虫送回它自己的世界里去。

而这种概率会有多高呢?鬼知道!

乐以珍越想越是丧气,大半年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妈妈的后事是谁处理的,如果她那没良心的爸爸再次装作不认识她们娘俩儿,悄悄地遁离现场,那么妈妈的遗体会不会被作为无主尸体处理掉呢?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揪了起来,与母亲相依为命辛苦度过的十几年岁月再次在她脑海中翻涌起来。母亲以残疾之躯,守着家里那不到十平方的小便利店,每天等着有人来买一袋盐或一包牛奶,几分几毛的攒起钱来,供她从小学一直上到大学,其中艰辛可想而知。眼看着她大学就要毕业了,她还打算找一份正式工作,再兼几份职,多赚些钱,让妈妈从此过上好日子呢,结果她那十几年杳无音信的爸爸催命鬼一般地出现了。

正因为她与妈妈日子过得如此艰难,她才更加不能接受爸爸以那种幸福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如今她想一想当天那一家三口追逐嬉戏的欢快场面,她仍然会恨得咬碎了牙齿,吞也带血,吐也带血。

对妈妈的想念和不能尽孝的遗憾,以及对爸爸的刻骨仇恨,此时一齐在她的心里纠缠交割,痛得她眼泪止也止不住,“哗哗”地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她知道背后有人在看,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放出悲声来,于是她咬紧嘴唇,忍着巨大的悲伤,身子如秋风中的叶子,瑟瑟抖动着。

有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说道:“想哭就哭,别忍坏了身子。”

一句话启开了她心里的闸门,悲伤如雨季爆的山洪,摧枯拉朽,一泄千里。乐以珍支撑不住身体,跪伏到地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哭得肝肠寸断!

良久,她才直起身抬起头,现怀明弘竟然还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扯动嘴角笑了。然后他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一条汗巾子,递到她手上:“擦擦你的小花脸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狼狈成什么样子了,赶紧接过巾子来在脸上抹了一把,再看那条雪白的汗巾子,上面黑一条黄一条,显然是自己的泪水汗水混和着地上的土尘,已经在脸上和了泥了。

怀明弘再看她,笑得更加厉害了:“不擦还好点儿。桔儿,打一盆清水来。”

桔儿应一声,转身向李大升借盆打水去了。怀明弘看着乐以珍,温和地问道:“哭过了,感觉好些了吗?”

乐以珍想象着自己脸上的壮观景致,窘得别过头去,答道:“好多了,谢谢二少爷。”

“嗯…这悲伤呢,有时候就象一头狼,你想着要收住它,就如同将一头狼关进了铁笼里,关得越紧,狼就会越加焦躁奔突。不如打开笼门把它放了,它出来乱叫几声,也就跑了…你说是不是?”

乐以珍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用一种温醇的语调说着这些话,心中不由地一震,也顾不得自己的花脸难看,转过头来看着他,真诚地说道:“谢谢二少爷跟我说这些…二少爷…真的很象太太呢。”

怀明弘摸摸自己的鼻子,微微地苦笑一下:“你说我的秉性象我娘?那可真是太好了,很庆幸我的性子随我娘…”

乐以珍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没有接下句。此时桔儿已经打来了清水,乐以珍将那条汗巾浸了水,把自己的脸擦干净了。然后她看着已经湿透的汗巾子,想了想说道:“这巾子我用过了,就不还二少爷了,我回去再做一条赔给你吧…对了,还有刚才给李大升的银子,没有道理让二少爷出,我会还给你的。”

“你怎么还?一年不吃不喝吗?你照顾老太太那么精心,难道我还不能赏你二十两银子?你硬要赔的话…赔我一条汗巾子吧。”

乐以珍暗自琢磨着,二十两银子对自己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也许等到自己穿回现代那一天,也攒不够这个数,自己也不用长这种不必要的志气了,于是她屈身施礼:“那就这样吧,谢谢二少爷了。”

怀明弘活动了一下腿脚,揉揉肚子笑道:“你这样谢来谢去的,都已经谢到这晌午了。我看我们也不必回府再扰动厨房里的人一回了,不如我们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吧。我知道玉光街上有一家牛肉粉丝汤和糯米藕做得不错,不如你来请客,犒劳我们一下如何?”

乐以珍也笑了:“这个我还请得起,我们现在就走吧。”

桔儿一听又有好吃的,乐颠颠儿地收拾了篮子。一主六仆在李大升点头哈腰的恭送之下,出了这间院子。

没走出多远去,乐以珍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去,若有所思地回望着那间院子。

“怎么不走了?不会是想起来没带银子吧?”怀明弘打趣她。

“二少爷,你说买下他这间院子,需要多少银子?”乐以珍很认真地问道。

怀明弘下意识地四下打望周遭的环境,想了想回答:“他这处两进院子…怎么也值五百两银子吧。”

“五百两…”乐以珍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回身继续朝前走去。

亲们如果觉得此书尚可入眼,别忘了点一点,将书宝宝放入书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