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妹皱起了眉头,恼怒地瞪他,“我没卖身给你家。”

孟永良笑道:“娘,东家那里没这规矩,这几天忙呢,过几天要家去收麦子。”孟婆子嘟囔了两句,也知道儿子的习惯,便让他早点回去吧。

谢重阳诧异地看着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她主动要给人道歉,笑了笑,“你没错,也不欠他什么,不用给蛮横无理的人道歉。”喜妹一开口他就知道她说什么。搬过来那天他听张小厮说起过韩知鱼和喜妹吵架的事情,也明白喜妹手上那道伤痕的来历,怕她被人欺负,便让她不要再去招惹韩知鱼。

谢韩氏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要嫁给自己傻弟弟的苗头,心下也松了口气,对他们更和气起来。

韩知鱼扭头看向韩二包,扬眉拖声地问:“二叔——”

“妹子,你要去镇上,帮嫂子带点货回来。”宋寡妇说这话,往驴车那里瞄了两眼。

喜妹忙笑道:“美凤你误会啦,我刚学会织布,贪新鲜,一时间就没出去逛。你放心,等天暖和了我自然会总去打扰你,你别嫌我烦才好。”

孟婆子再带喜妹回家,借了邻居的纬线机子,那还是她教着孟永良帮人做的。用这样斜纺的线轴纺出来的纬线就能将线头从里面抽出来,放进木棍,固定在梭子里,线头从梭孔抽出来用来织布。

宋寡妇扬了扬眉稍,“这样呀,那孟婆子非说你给她儿子买的,因为不会做衣裳,让我给做。”

喜妹放下篮子看了看,没见着谢重阳,便道:“二嫂,你还拿我当客人呢。我熬了点汤给你们喝。小九哥呢。”

喜妹却无所谓,她把那些钱还给张美凤。张美凤说父亲给了,就不能要回去。喜妹却不肯,说如果这样那她做得不踏实,张美凤没法,便把钱还给父亲。张屠户倒是更佩服喜妹,说是个好丫头。

跟大家认识了一下,喜妹跟着张美凤去后院逛逛。从张美凤那里她得知张屠户不但臭骂了几个儿子,还要拿大刀背砍他们,他们磕头认错才免了揍。那刘槐树是张屠户的妹夫,经常在外甥们面前哭诉,让帮这个做那个,特别是三哥。以前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张屠户也不好说啥,只约束儿子做生意归做生意,少弄那些弯弯道道。没想到这次竟然在自己村里生事儿,张屠户才火了,把刘槐树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本分做人,还让张三刀专干那最脏最累的活儿受惩罚,免得他不知道好歹。

孟婆子嘿嘿一笑,“也不是没得商量,你来跟老婆子作伴,说不得哪天我老婆子一根筋儿没对好,就教你呢。”

谢重阳凝视着她,很认真地缓缓道:“喜妹,难道你想我请了里正,逼着你从家里离开吗?我觉得你是个坚强洒脱的女孩子,不会死缠烂打哭闹上吊那一套。喜妹,别让我瞧不起你,行吗?”

“这么冷,你出来干嘛。”她不禁有点抱怨,从那日张家闹事之后,谢重阳的身体便不是很好,谢婆子让他什么都不要做,好好歇着就行。

张六刀却拉不下脸来,同来的人因为他输了也不好意思再闹,正僵持着,不远处传来一女孩子的暴怒声,“你们干嘛呢,别以为爹不在家就无法无天。还不快给谢大叔赔罪。”

谢重阳赶紧起身,过去夺他的棍子,“你们都别拿家伙。都放下。”正说着门外闹哄哄地涌进一群人来,张家的几个儿子嗓门震天地吼,“谢老三,你给我滚出来,你婆娘踹断了我弟弟的腿,你还一条腿来。”

黄花镇上黄兴猪肉铺子倒是很愿意跟他们合作,甚至给他们赊账,卖完肉再去算。黄家老早就跟张家势如水火,从前也往榆树村附近卖肉的,都被张家挑事儿给闹出去。如今看他们自己村里有人叫板,自然乐见其成,就算赔了这半副肉也愿意。黄屠户不但赊她肉,还借她几把刀和一套卖肉的家伙事儿,又让一个熟练地活计教了教喜妹切肉割肉的诀窍,喜妹聪明力气大一学就会。

这日他们转完自己村,现北村的西南、南村的西北一片竟然都异口同声不要她的豆腐,甚至北村的东南也有人家这样说。这些户有的往日买很多,有的不怎么买,可断然不会如此。

孙秀财愁眉耷拉眼儿地道:“别价,我这就去。”

孙秀财喜滋滋地对喜妹道:“我跟爹商量了,除了本钱,咱俩对半分。你肯定比我能干,我就跟嫂子沾点光。”

孟婆子立刻笑滋滋地迎出去,见儿子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立刻道:“呀,今儿这么好呢,还拎鱼回来?”

谢重阳咳嗽了一阵,她偷眼看他,见他脸颊憋得通红,忙起来给他倒水喝。谢重阳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喜妹,若我好好的,你就算脾气再大,我自然不管你。不会让你受委屈。可我没那能力保护你。你虽然有力气,又聪明,可一样脾气就可能毁了你那些长处。你不想受委屈,可见天儿的,天上地下,谁都在给你委屈受。你若是受不下来,还要怎的,撕破脸把这一切都打碎,你又办不到。既然不能让人家都委屈自己来附和你,你就得委屈自己来适应这些。若是一家人都无法忍受,这以后一大村子人,你怎么办?”

喜妹感觉被她讹上了,没办法,只得做了,又被要求打扫院子,回头又喂猪,完事儿又做饭。

喜妹出门去挑草,却现像小塔似的青草堆又少了一大抱半,她惊呼道:“呀,偷草贼,哪个缺德鬼,又偷我的草。”

“你是啥?”张六刀歪着头问。

二嫂看喜妹小心翼翼拎着个蓝布包,里面好像装着怕碎的东西,不由得撇嘴讥讽:“哟,原来不是偷懒,是勤快地帮人捡起鸡蛋去啦。今儿不知道谁要骂街了。”

没多久喜妹乐滋滋地回来,顾不得卸车便捧着自己捡的几个鸡蛋跑回家,兴冲冲地告诉他们在自己家草垛里捡到的,反正也不知道谁家的,她就捡回来了。然后又说谢重阳晌饭没吃啥,要拿姜汤冲蛋花给他喝。谢重阳正坐在西厢窗外石榴树下的小木桌前拿拨锤子搓麻绳,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家子去年为了给谢重阳“买”媳妇,不但把家底都搭进去还借了不老少呢,如今为这个家里也是矛盾疙瘩一大堆。

韩太太点头赞许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儿家,我就喜欢这样的人,虽是女人,可比有些臭男人要有血性。”她吩咐彩云,“去拿十两银子给重阳家的,让她先请大夫看看。”

喜妹忙起身道:“太太,这可不敢要。钱的事情,已经多多麻烦了。韩少爷仁慈,让我在染坊做事情,一个月有六百钱,给得很多了。太太和少爷都是好人,如果说帮忙,喜妹想请夫人能不能代为打听一下那位神医。”

韩太太诧异地看向她,“什么神医?”

喜妹心下一咯噔,难道韩知鱼骗她?

喜妹道:“韩少爷说贵府有一位表舅老爷也得过那样的病,多亏了一位名医相救,施针救治,如今已有四五年没犯过。”

韩太太面沉如水,心头念头转得飞快,半晌,她摇头道:“胡话,我娘家的兄弟个个身体康健,哪里有个得病的?知鱼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就会说些哄人的话。你莫要信他。你放心我们肯定帮你打听着,如果有名医的消息,自然尽力请他来的。”

喜妹忙道谢,心下又觉得不对劲,韩太太是什么人,怎么会帮她?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要说是隔着二婶的关系,她才不信!

这位韩太太对她丈夫的其他儿子都没有人情味,难道会对叔伯家姑爷家的侄子讲人情?

如此想着,她便寻了个空隙,赶紧告辞。

韩太太却起身下来,亲热地携了她的手,笑道:“这也算认了亲了,怎么能让你空手去了,留下吃了饭,歇息一下再走。”又吩咐丫头,“去跟染坊说,以后她就不过去了。留在我们院里。”

喜妹忙婉拒道:“太太,使不得。我靠着那个做活赚钱的,不能辞掉。”

彩云瞪了她一眼,斥道:“太太留下你,是你的福分,在屋里伺候,不比外面轻省,自然不会少你一个铜子。”

韩太太看了彩云一眼,抿唇笑道:“你这丫头也越来越没规矩,重阳媳妇是我们亲戚,怎么能跟你们一样?她是客人,就在此处住着。你们那少爷顽劣得很,就算他老子都管不得,既然他有点怕重阳家的,不如就留下给我们做个女先生,专门打他板子倒好。”

几个丫头掩口笑起来。

喜妹却越摸不着头脑,还有人找凶女人打自己儿子的?她倍感诧异,便越要拒绝。

韩太太脸色闪过一丝不耐,垂了垂眼,却又笑道:“你年轻,不知道做娘的心思。儿子是第一要紧的,那是祖宗的香火,他若不好了,我们都跟着没好日子过。你也算认识他了,顽劣不堪,可有一点大家子弟的样子?我留下你,自然不是要使唤你,更没存什么坏心思。”她笑微微地看着喜妹脸色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笑了笑又道:“若是你能管得我那儿子不四处撒野惹麻烦,好好呆在家里,看看书,来年去考个秀才回来,就算不读书,也能呆在家里,那我们真的要全家摆大宴谢你的。”

喜妹疑惑,那韩知鱼有这么麻烦吗?看起来不过是个长大了却硬要装孩子,以为自己没长大的男孩子罢了。

见她脸色缓和下来,韩太太又道:“你放心,你只管这个,要打你就打,我们绝对不管,每月从我这额外给你二两。你家重阳,我们会好好帮你照顾着,请他来家里住吧,王先生学识渊博,虽不是多了不起,可跟重阳那孩子切磋切磋也足够。待他身子调理得好了,来年说不得一起去考个秀才呢。”

喜妹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愣愣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承。她觉得是座翻不过的坎儿,可为什么,在这一刻就那么容易?看着韩太太那温和完美的笑容,她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心底里顿时生出一丝冷意。

虽然她不知道韩太太的目的,可起码要有自知之明,自己有什么好的,为何偏偏被选中?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不劳而获,其心可罪。再说如果让谢重阳来住在韩家,跟她一起,让她约束韩知鱼,换他跟韩家王先生读书,到时候如果有点什么事情,他们肯定被韩家瞧不起。那让谢重阳置于何境地?他肯定不肯的。韩知鱼那么骄纵野蛮,肯定不服管,到时候把对她的怨恨撒在谢重阳头上,那她可要悔死了。

她脊背生寒,忙又找了理由推辞死活不肯接受。

韩太太心中恼怒起来,却极力压抑着,她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喜妹,只将她当做一个为了丈夫会隐忍辛苦的女人,如今才现她的心思很深沉。

韩太太立刻笑起来,瞬间已经改变了主意,“看来我们知鱼是没这个福气。只是我见他平日里对你倒是还客气些,甚至有点害怕你会揍他的样子,”她又笑起来,“所以,你也别客气,再见他多加呵斥些。他若不服,就说是我的意思,他自不敢对你如何。”

喜妹道:“如果是这样,太太放心,我自然会想办法劝少爷向上的。其实我倒觉得少爷没有太太说的那么坏,他不过是贪玩,家境优渥的男人成长得会慢一点。”

韩太太目光愈深邃,笑得更加亲切,要人去喊韩知鱼回来,请喜妹在家吃饭。喜妹却不肯,她肚子疼得厉害,这番一直死忍,方才吃了块小香瓜,因为是冰镇过的,越难熬。

她便说自己肚子有些不舒服,再三请辞便回去了。

韩太太让小丫头送送喜妹,自己站在院中海棠树下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沉,转身对彩云道:“告诉秦三,让人去县里盯着花玉楼,只要少爷没了那心思,立刻把那个什么小粉蝶给我弄走。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