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处光线不好,可景逸还是清楚看到她脸上越来越红,杏眼氤氲唇瓣微颤,好像要哭出来似地,不禁凤眸一眯,语调也冷了几分:“刚才谁跟你说什么了?”

要说景逸和乔初熏从前也没对这事做过交谈,但此时听得伊青宇这么一说,两人多少都明白过来一些。

乔初熏养伤的这段时日,天头一日比一日暖和,伊青宇手头的案子也处理得当,景逸便愈闲适,整日窝在屋子里黏着乔初熏。老是拿话逗她。即便每日陪她出屋溜那一小圈也要先抱着走一段路,美其名曰让她先适应天候冷暖,气的乔初熏每每脸颊羞红,却一句争辩的话都说不上来。又怕给伊青宇他们撞见,索性半扎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若说昨晚乔初熏掉泪还颇有几分梨花带泪的楚楚可怜,今日这般哭法儿则如天塌地陷似地,擦都擦不过来,阻也阻止不了。景逸连连苦笑,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只能笨拙的拍着背脊,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她这样……

景逸看着她眸光脉脉,面色温润,听她轻声慢语说着自己见解,唇瓣微微弯起,语气也不似方才尖锐:“那经过长久相处,初熏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熏被他骂的身一瑟缩咬着下唇不敢出声。脚连同小腿被他捧在掌中来回摩挲着帮她暖着熏紧紧攥着被角全身僵一动都不敢动。

说着便松开怀抱,将人扶着靠在竖起的枕上,起身到门口唤了人来,低声吩咐数句。折身回到床边,就见一身素白中衣的人儿紧紧扒着床沿,可怜兮兮的咬着唇,一双杏眼红通通的,眼神朦胧望着他,脸上仍带着尚未褪却的惊恐,不安,以及更多的茫然。

男子知她不欲理睬自己,眉尖一蹙,张口便咬上两瓣血色尽失的唇。乔初熏闷哼一声,一滴细小泪珠儿溢出眼角,牙齿紧紧咬合,努力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乔初熏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忙撇过眼看向一旁,脸颊微热轻声埋怨:“公子总爱欺负人。”

“乔小姐!”门口传来小绿的喊声,乔初熏吓了一跳,匆忙将东西塞进袖口。

景逸一看书封,是孙思邈的千金方,不禁抬了抬眉:“喜欢看这种?”

隔壁书房,三人间的气氛更为诡异。楚茴抚了抚领子,总算喘匀一口气。朝景逸拱了拱手道:“景公子。”接着又转向乔初熏:“乔小姐好。”

很快,小二吆喝着端一只铜锅上来,景逸将桌上铺散开来的药材一扫一卷利落收起,就着摊开的纸捧在掌中。乔初熏也将之前买的几样吃食往边上挪了挪,转过脸看见景逸蹙眉望着手里那一捧药材的情形,不禁露出一抹笑容,从认识到现在,还从未见过这人为难的样子,没想到还挺……可爱的。

景逸被她打的不痛不痒,笑得格外优雅翩然:“你先答应我”

小晚如蒙大赦的“哎”了一声,美滋滋的转过身进屋去了。

景逸将剩下的豆腐送入口中,咽下,故作淡然的回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之前尝过的那个蜜渍梅花。想吃你亲手做的。”

乔初熏摇了摇头,弯起唇角:“没事的。夫人慢点。”

向来在其他影卫面前最显冷静淡定的小杯先是被主子强行拖拽出屋,在后院用凉得扎手的井水洗了三遍手,还没来得及偷着呲下牙,又被小侯爷直接拎进后厨。

果然,乔初熏被这人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吓得喉咙一噎,登时整个人都偎进景逸怀里,原本攥着人衣襟的手颤颤向上,改为搂着脖颈。

心中一阵迷惘之际,乔初熏已经伸了手过去,乖乖由景逸领着往圆桌走去。白皙小手初一放上去,就被人牢牢握住,修长的指有节奏的轻轻摁着掌心。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乔初熏这才明白,他轻摁自己掌心的动作是一种安抚,无声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抑或担忧。

乔初熏挪了半天才觉自己还在人怀里,身后挡着一条坚实手臂,头顶上方气氛似乎过于宁静,不禁心中一紧,直觉的不敢抬头,只轻声唤了声:“公子。”

乔初熏忍了这人好久,这会儿气的眼圈都泛了红,仰起脸瞪他:“公子别总是逗弄我!”她性子再好,也是有脾气的。人说兔子急了还咬人,真把她逼急了,索性什么都不要直接走人便是!反正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两人遂跟在伊青宇后面走着,不多时便拐进一条小巷。房舍很小,门口挂着“行家面”三字蓝色招牌,大老远就闻到一股清甜香味。

高翎观察着景逸面上神色,缓缓说道:“其实小来他们几个没过来那会儿,我曾经捎口信让他们去查过乔小姐的事。”见景逸面上没有任何波动,高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继续道:“汴京城里最大的那间药堂,就是乔小姐她爹开的。乔小姐的娘亲过去的早,她父亲又老早就纳了妾,那个妾室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般人都只听说过乔家二小姐和小少爷,对这位大小姐,却不甚了解。”

乔初熏做菜向来细致,因此浮元子的馅料磨的极是细腻,吃不出半点硌呀的渣滓,味道也比外面店子卖的精致。鲜肉是用调味汁腌过的,豆沙里面放了些许乌梅肉,玫瑰以及桂花里面放了磨的细碎的花生仁,黑芝麻里则放了少许藕粉。几个影卫吃的赞不绝口,一个劲儿的称赞乔初熏手艺好。

一连多日两人之间相处都挺融洽。景逸不似从前那边多方逗弄,言语举止都规矩得很,偶尔蹦出的只言片语却很是体贴人,让乔初熏觉得格外窝心,对这人也渐渐恢复最初那段时间的印象:虽然性子冷淡,心地却着实不错,也懂得为人着想。不想今日一早梅林偶遇,原本话还说的好好的,怎么冷不防地又回到之前那种情形了……

乔初熏走在前面,抬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突然脚下一个打滑,再加上一只手上拎着重物,另一手擎着油纸伞,还来不及出惊呼,整个身子便直接往后仰倒小绿和小来一直在后面两步左右的距离跟着,见状忙上前一步伸开手臂挡了下。

待最后一个人也出了屋,景逸靠在榻上,略显冷淡的瞟了高翎一眼:“这个是什么意思?”

乔初熏将碗筷摆好,转身看了景逸一眼,又垂下眼帘:“公子,用膳罢。”

“香囊还没做得?”景逸丝毫不觉自己这般举动与登徒子已无二致,偏还变本加厉侧过脸,看着自己吹拂出的气息轻轻吹动这人颊边细,心情更好。

乔初熏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的端起搁在小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茶汤,又夹起最后一块芋艿糕。

小炉将筐子跨在一侧肩膀,跟在两人后头,面上神色却有些凝重。

吃完一块,正瞧见乔初熏挪开一直覆着的盘子,里面放着四五只小猪形状的豆沙包,不禁勾起唇角,夹起一只咬了一大口。

乔初熏一直未抬眼,瞧见景逸手上没有动作,便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解释,又递过一只小勺,轻声说道:“梨子里加了川贝母,还有少许冰糖。可能味道略有些苦,不过对你身子有好处。”

乔初熏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锅里的白粥,有些好笑的睨了她一眼:“什么?”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个吃东西,另一个干活儿,倒也挺有意思。小桃儿动作特别麻利,乔初熏刚喝完一碗粥,她已经把碗碟都刷干净了,放在一旁控水,又接着开始收拾案板各处。

小绿咬着牙黑着脸跟在两人身后,屈辱啊!哥儿几个人生第一大屈辱,就是公子给取的这娘里娘气的名字!

揉了会儿面,往小盆子上罩了块薄薄的湿布巾,放在一边照之前那样洗了些桂花,放入一只小碗里,又舀了几大勺蜂蜜进去,拿起筷子轻轻搅拌着。

乔初熏一听这话,便露出一抹浅笑,轻声道:“刚才我温了些玉竹酿,这会儿也该好了。公子是想要酒酿还是饮茶?”

取名为玉竹酿,是以这种酒酿的色泽和取材为由来。酒酿里三成为竹液,三成为晨露,剩下四成才是酿酒常用的材料。且因为酿成之后颜色澄碧如玉,口味清洌如同置身雨后竹林,与其说是酒酿,不如说是竹液来的妥帖。

“既温了就拿来罢。”景逸半垂着眼,飞快答了一句,便不出声了。

乔初熏取了小壶玉竹酿以及一只酒盏回来,就见景逸已经出了水池,温泉池上方的幕帘也拉了上去,可以看到外面幽暗夜空以及院中栽种的芳萋草木。景逸背对着自己正在系着胁下衣带,头湿漉漉的披在身后,显然就在自己刚出去那一会儿功夫,已经沐浴干净了。

之前出去取酒酿的时候便觉得景逸态度有些怪异,这会儿见他匆匆冲洗过连头,都没怎么擦拭就换起了衣裳,乔初熏一时也有些怔住了。

摸不准景逸此刻脾气,也想不通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因此便默默将托盘端了出去,放在软榻边的高几上。又快步回到隔间拿起一块布巾,踮起脚尖将之铺在景逸肩背处,一边帮他把头捋出来,轻声道:“公子先擦擦水渍,不然容易着凉的。”

景逸也没转身,取过担在肩膀的布巾含混应了一声,又道:“这边冷,你先进屋。”之所以将帘幕拉起,又几乎没怎么擦拭身体便匆匆更衣,就是为了吹一吹夜风。这样稍缓一会儿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