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子、燕鹏举二人气的咬紧牙根,咯咯作响。心中虽然气愤,但也知道这个牛鼻子老道所言非虚,即便二人齐上也未必是他对手,只得不再言语。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劈下,冷云裳凝息丹田,左掌划了两个圈,跟着右掌也划了两个圈,双掌交错,平地里卷起一股气劲,喝声:“相借前辈兵刃一用!”广寒子手中长剑竟拿捏不住,脱手飞入冷云裳掌中。

静仪师太皱眉道:“一派胡言,司马盟主为人光明正大,如何会下毒害死萧沐怀?”杨凡嘿嘿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司马盟主要害人还须知会师太你一声吗?莫非师太和盟主私交甚是亲密,所以司马盟主事无巨细都一一备述,师太都能了然于胸。”

此刻,他眼里便只有司马炽一人,眼中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右手指着司马炽,厉声喝问:“司马炽,我师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用七窍玲珑毒害他?”

易小星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心中叫苦不迭,忙劝道:“你一人如何敌得过天下人,韩少侠还请三思。”韩惜落朗声道:“易小朋友不必再劝。韩某虽然不才,却只留得这一身傲骨,受不得半点委屈,岂会在意天下人怎么看我!”易小星连声叹息,心想:“他生性脾气怎如此刚烈。”只好说道:“既然韩少侠心意已决,在下多劝亦是无用,就此别过。”说完便起身离开。

齐敬宁一条胳膊被齐肩咬下,直是痛入骨髓,大声痛呼,惨厉非常。

韩惜落感叹道:“师父苦心孤诣多年,却被他毁于一旦……”他心中思潮起伏:“如果当日自己接受了掌门之位,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也不知历代师祖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仙霞派,究竟是毁在齐敬宁手里,还是自己手里。”

悠悠跟在妙夫人身边后,她却差悠悠整日里洗衣做饭,碾药煎煮。悠悠是大小姐出身,这般事怎会做?平日里莫说肩扛手提,便是女红刺绣这种细活也不碰一下。这时妙夫人突然要她做这些活,却做不惯,笨手笨脚的。烧火时,轻吹柴草烧不着,用力一吹,又被灰迷了眼睛,狼狈不堪。做饭时盐糖不分,煎药又烫伤了手,手忙脚乱,弄得一团糟。

熊百川、柴羽、曾书秋知道武林中最忌讳窥伺旁门别派的武功,就算自己无意听到也是不妥。当下各自说道:“既然韩兄已经康复,我等大功告成。且先行一步,回鬼哭林中报知悠悠喜讯。”端木空吩咐他们不要对外人提起在此岛见过自己的事,三人答应,当即拜别。韩惜落和端木空直送他们到沿岸,船家早在船上伺候已久。众人相别,端木空吩咐船家道:“一个月后,你再来此。”

端木空郑重其事道:“老夫有言在先,这逆鳞乃是天下至凶之物。姓韩的小子,你若能驾驭得了它,那是最好不过。若是御此神兵时信念不坚,真气不继,势必遭其反噬。到时走火入魔,剑控人心,老夫会亲手结果你。”

那老者笑道:“老夫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凭你们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捋虎须。”说到“虎须”二字,他便捋了捋自己的髯须。又看向柴羽冷冷的道:“你还要上吗?”柴羽心知这老者已经是手下留情,那膻中穴乃人体三大要穴之一,倘若他适才全力一指,曾书秋势必一命呜呼,岂会只是瘫倒在地而已。

熊百川在旁请缨,道:“我也陪韩小弟去走一遭。”转头瞧了一眼柴羽,问道:“柴兄弟,你可去否?”柴羽本就打算同去,昂然道:“救人须救彻,当然少不了我。”曾书秋见他们二人也肯同行,心下十分安定,便道:“如此最好不过,明日一早,我们五更起行。”诸人商议已定,当夜各自回房安歇。

阮青白听罢鼓掌喝彩,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曾兄弟果然见识卓绝,不枉我输了这坛美酒送入你腹中。”众人尽皆欢喜,称赞此酒。

柴羽略将脚一拍马肚,纵马领前,转过几个山坳,将骡车引到一片树林之前。熊百川和悠悠同看去,但见这树林虬枝错乱,怪影参差,端的是座猛恶林子。柴羽大声道:“这便到了。”驱马向前。熊百川使劲抽了一鞭子,骡子吃痛,快步前行。但听得车轮辘辘,蹄声得得,四下里更无声息。行过里许,只听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似是子夜鬼哭,又似孀妇哀泣,极尽惨厉凄切,听来让人不寒而栗。

三人听他语气中竟是欢喜不尽,心中悲愤交集。熊百川本就性子暴躁,此刻听了他折磨韩惜落的手段恁般残酷,更是如同炉中添炭,火上浇油,怒不可遏,厉声骂道:“操你大爷的丑陋怪物!老子要把你斩成数段,砍做肉泥拿去喂狗!”说犹未了,抡起大斧,朝他面门直劈过去。

柴羽道:“天下间人们捕获来的野兽便道是自己的,这原本不错,可是这赤焰灵猴实为异兽,善通人性,你们强行占为己有,可问过它是否愿意留在你们身边?”说着向那赤焰灵猴问道:“你愿意留在他们那边吗?”那赤焰灵猴果然好像能听懂柴羽说话一般,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柴羽又道:“你们看,非是在下抢夺,只是它自己不愿意留在你们身边罢了。”瘦小的汉子大骂道:“他妈的,难道你还能和猴子讲话不成?”柴羽哈哈大笑,道:“自古道:‘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也有它们的语言。再说你又不是猴子,你怎知它们听不懂我的话。”

韩惜落素知此剑阵厉害,不敢怠慢,刷的一声,拔剑在手,来破剑阵。仙霞派七人分踏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方位。七个人每一柄长剑剑尖指住韩惜落身上一处要害,分指他头、喉、肩、胸、腹、腰、背七处。

韩惜落见杨凡连杀敌方两人,知道他并无敌意,心中惊恐之下,不由得舒了一口长气。杨凡拿出一块白绢,轻轻擦拭了剑上的血迹,轻蔑地说了一句:“卑鄙无耻之人,死不足惜。大丈夫应当光明磊落,要抢则抢,用这挟持人质的鬼蜮伎俩,岂不为天下人齿冷?”说罢,便转身离去。

韩惜落连忙避过,暗自心惊:“这人刀法气象雄浑,霸道无比,看来一时间难以取胜。”又心下盘算:“这里高手云集,他们个个志在玄阴图录。嘿嘿,想用悠悠来要挟我,未免想得太美。我须夺回悠悠,先行脱身才是上策,不可恋战。”

易先生向韩惜落招了招手,道:“韩少君,你过来。”韩惜落走上前去,听候赏赐。白衣女童掀开一个玉盘上的锦缎,盘中盛着一本书,长五寸,宽三寸,厚一寸,书上写着四个篆字“玄阴图录”。众人一见之下皆是一惊,易先生道:“这本玄阴图录便送与你。”韩惜落惊讶万分,哪里肯收?拜倒在地,道:“小子武功低微,资质愚钝,这玄阴图录世称人间天书。只怕小子不解其中真意,枉费先生一片好心。”易先生摇头道:“此言差矣!我赠与你这部书,能不能读懂也还要看你的修为、世运和灵心。世间多少人花费一生也未能参透,可见其中关窍,还是一个‘缘’字。”韩惜落一怔,忙道:“世间多少高人尚且不能参悟,小子何德何能……”言有未了,易先生打断他话头,说道:“这部书乃是你命中所得,勿再多言。”韩惜落只好不言,收了下来,放在怀中。

曲如烟听他说自己狠毒,真是心如火炽,气似生烟,还待发作。只听城楼上白衣女童高声道:“请各位英豪安静,切勿动手。易先生有言,凡妄动兵刃者,不论缘由,尽皆榜上除名。”

悠悠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熊百川道:“这个自然,我也想不到韩小弟年纪轻轻,便已娶了你这样美貌的妻子了。”他只道悠悠和韩惜落关系亲昵,早已结成夫妇。悠悠听得脸上发烧,嗔道:“人家才和这个土包子没有什么关系呢!”韩惜落也急忙解释道:“熊大哥误会了,我和悠悠不过是结伴同行,尚未成亲。”熊百川“哦”的一声,大笑道:“现在没成亲,将来也会成亲的。你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老熊不会看走眼的。”韩惜落和悠悠直被他弄得哑然失笑,便是生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于路平安无事,两人在船上打打闹闹,倒也亲密了不少,情愫日深。数日后,大船便到了云梦泽。

正不知从何处入手,一瞥眼间,见到一个黑影迅捷异常的一闪而过,身法奇怪,鲜有所见。韩惜落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哈哈!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将老儿为富不仁,看来觊觎他财货的大有人在,不止我一个。既然有人引路,自是再好不过。”当下认清黑影的去向,一路悄随其后,只见那个黑影东一晃,西一闪地摸入一个房间。

韩惜落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如何听得进这些老生常谈,自是左耳进,右耳出。又听萧沐怀续道:“你做事应知收敛才对,常言道:‘眼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千万不可像今日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上削人面子。”韩惜落心中傲气登生,凛然道:“大丈夫行事,是则是,非则非,所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弟子所行既然是对,何必顾及那些德行败坏的人有没有面子,又怕什么日后和他们相见?况且他们做的那些事本来就不要脸,何来面子之说?”

杨凡果在大殿前跪了三日三夜。受罚之时,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数次虚弱的几欲晕倒。

直到第三日三更时分,来了三名弟子向他传言道:“师父有令,已将你逐出门墙,即刻随我们下山吧!”杨凡认得他们三人,分是:林明翔、卓万剑、雷方,均是他的师兄。他听到这样一番说辞,吃了一惊,随后心中一片冰凉,万没料到就因为自己一力谏言,竟然被史朝凤逐出师门。

杨凡心中只是叫屈,问道:“我所犯何事?凭什么要逐我出门?”林明翔道:“师父说你蔑视本门,行止不端,德行有亏。休要多说,这便和我们下山吧!”杨凡心中委屈,胸口酸楚,泪水便欲夺眶而出,总算强行忍住了。只欲抗辩,怎奈肚中饥饿难忍,居然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林明翔、卓万剑、雷方三人不由分说,连拉带拽,直把杨凡拖出门去。

当下由林明翔引路,卓万剑、雷方挟着杨凡胁下,四个人径下山去。是夜天色昏暗,星月无光,四下里漆黑一片,正是:不辨南北,怎见东西?杨凡手足无力,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只见四周都是合抱不交的大树,好像是一座林子,林中怎生情景:

黑雾漫漫,狂风飒飒。不辨天光日影,十分险恶狰狞。古木参天,浓荫匝地。层层叠叠,枯藤缠绕如冤魂;簇簇幽林,枝叶森密似阴云。

杨凡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这里也不知多少个年头没有见过太阳了。只怕有人死在了这里,过个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被外人知道。嘿嘿,死在这里,死在这里……”他想到死时,不由得苦笑了两声。

林明翔向卓万剑、雷方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心领神会。刷刷刷三声同时响起,三人一齐拔剑。林明翔用剑指着杨凡,狞笑道:“嘿嘿,师弟你可不要怪我们,自古道:‘才不可露尽’,你天资聪颖又如何?却不懂得那做人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咱们师父是个嫉贤妒能的人才是,你这般天资将来必定盖过了他,他如何能容得下你?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到阎王爷那边告状时,去找师父好了。”

杨凡听到史朝凤存心要害死自己,心如死灰,道:“罢,罢,你们要我这条命便拿去吧。”按理说以杨凡的武功,即便这三人齐上,也不是他的敌手,但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杨凡三日里粒米未进,身上使不出半分力气,也无寸铁在手,只好闭目待死。

林明翔举起长剑,当头劈下,这一剑势挟劲风,发出金刃破空之声。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见一道白影闪过,跟着听到“啊”的三声惨呼,这三声惨呼发生在同一时刻,却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刹那间,林明翔、卓万剑、雷方三人一齐倒下。

杨凡睁开眼来,只见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犹如仙人,临风独立。他还道是自己死后见到了天上神仙。

这个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冷云裳。

冷云裳冷冷一笑,说道:“名门正派果然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哼,明明是珠玉,却当是瓦砾。似你这般的剑术天才,他们不加以培养,反而谋害你性命,简直荒谬绝伦。”杨凡定了定神,这才发觉自己未死,是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一命,他颤声问道:“你……你是谁?”冷云裳道:“一个过路的看客。”杨凡一怔,心知对方不愿意透露姓名,也不再追问,又问道:“你为什么救我?”冷云裳道:“我只是不想见到一个剑术奇才,还未崭露头角就死于非命。”杨凡拜了他三拜,道:“阁下救命之恩,小人纵使粉骨碎身,也难以补报。”冷云裳道:“想要报恩,倒也不难。无需你粉身相报,只要你练成天下无双的剑法,杀了史朝凤即可。”

杨凡大惊,颤声道:“你……你要我杀了师父?”冷云裳皱眉道:“史朝凤这种人根本不配做你师父,你可知他暗中将神风剑法的口诀颠来倒去,企图要你修炼得走火入魔而死?他对这般你无情无义,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你还称他师父做什么?”杨凡听罢大惊,恍然道:“难怪我觉得那些口诀颠三倒四的,又与剑法大不相配。”仰天大叫:“史朝凤!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冷云裳道:“你可有听到林明翔适才所说的话?今日你不杀他,来日他必杀你。”杨凡思索良久,泪如雨下,哽咽道:“他忒也心狠,我半点未曾对不起他,他却下此毒手。此等大仇焉能不报,只是我武功低微,神风剑法也只学了一半,如何能够手刃这个恶贼?”冷云裳淡淡一笑,道:“你的神风剑法已学大半,是也不是?”杨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冷云裳道:“剑法本就是为人所创,前人可以自创剑招,载入典籍,难道你就不可以吗?”

杨凡心头一震,冷云裳所言正契合他的想法,口中喃喃地道:“自创剑招,自创剑招……”他本就觉得神风剑法中有颇多破绽,并非心中所要的剑法。经过冷云裳的点拨,心中原本隐隐存在的一个念头变得愈加强烈。只听冷云裳续道:“人是活的,招是死的,招应被人活用,活人却不可被招困死。剑术之道本就应如同行云流水,任意而至。修习时最忌照本宣科,木然僵化。须知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使将出来自然会是天差地别。再精妙的剑招也不过是前人的剑法记录,若不能融汇于心,加以理解,死招不能活用,终究是漏洞百出。只有剑随心动,招由心发,这才是和真正梦-岛。”冷云裳见他已明其中道理,甚是欢喜,忙扶起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里边有些牛脯干粮,递给他道:“这些你且拿去充饥。这些时日你便在此勤练剑法,待你剑术大成之日,便是大仇得报之时。”说罢,飘然而去。

杨凡眼眶中噙着泪水,把那些牛脯干粮风卷残云地吞入肚中,暗自立誓:“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今我杨凡大难不死,一定要练成那天下无双的剑法,手刃史朝凤这个狗贼,报仇雪耻。”